“四海餐馆”如期开业了,引来无数食客,果真是满堂红。这天正好是盆山“梨花节”开幕,游客几乎塞断了每一条街。
好在,这一天老街的老住户们每一家都派了人手来帮忙,不然场面非得瘫痪不可。
年春在厨房里指点着年轻的厨师炒菜,她把自己的独创菜品也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她的徒弟加雇工的小帅哥。
小帅哥是老街“白毛叔”的孙子秋林,这年头满大街的年轻人找不到工作,秋林是民办大学毕业,找工作的难度更大。
白毛叔一早听说灵生她们要开餐馆就问过要不要招厨师,说他们家秋林学过烹饪,虽然没有什么证书,但是厨艺还将就。
灵生三人都觉得有必要找一个长期可靠的厨师,总不能让一把年纪的年春来担任厨师的工作吧?不要命了还差不多。于是一合计,秋林最是合适不过了。
安宁在殿堂里盯着跑堂的年轻人们,新招来的年轻人们,没有经验,有点慌张没有着落,需要稳当的老者来坐镇的。
灵生呢?她一定是在吧台管账收银吧?这个职位再适合她不过了。
可吧台上的收银员明明是一个精明利落的美女呢。
灵生连影子也不见一个。因为她根本不在场,不在餐馆的开业现场。
她在“四海餐馆”隔壁的另一个门市里,那个门市很久以前是“小五砂锅粉”,如今换了店招牌,叫做“穿越童年”。
里面是个展览厅。
餐馆在右边,展览厅在左边。因为选在同一天开业,灵生就专门坐镇展览厅。
展览厅的灵感来自于那天晚上,三人守着一堆旧玩意儿讲故事的那晚。
三人分头搜集童年的旧物,向亲戚朋友讨要,向朋友圈征集,有免费的,有出钱买的,但凡有收藏价值的,她们都想办法弄回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多本已淹没在岁月洪流中的旧物品和旧照片被搜罗出来了。
让人很是难以想象,这些带着浓厚的年代痕迹的东西是怎样完好地被保存了几十年的?
看吧,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拽住过去的岁月,不舍得放手的。
究竟是为什么呢?人们那么怀念流失的岁月,那么怀念童年时光?即便那些岁月那么贫穷,那么寒酸,依然成了人们心中回不去欢乐时光?
陈列在展示柜里的莫非就是些60、70年代孩童们用过的,玩过的最平常不过的旧物件而已。也有部分80、90后的玩物。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这是搜集者本人也始料不及的一件事情。
盆山旅游的旅客们大部分也是中老年人了,他们原是冲着古色古香的盆山老街来的。
没想到吧,居然还能在这里看到这么特别的展览。这些大多数头发花白的游客们,一进了店,便兴奋得无以复加,仿佛个个都返老还童了。
他们指着那些物件,一个个瞬间变成了故事大王。每一件物品背后都珍藏着无数版本的童年趣事。
穿着宽松的民族风棉麻长裙的女人在展示柜面前站定下来,她掏出老花镜戴上,凑近仔细看了又看,忽地指着柜里的东西激动地咋呼起来:
“啊哈哈,这个……这个我玩过的,叫什么……翻花绳!对!就叫翻花绳。我们经常在上学的路上玩这个。我玩这个迟到了,被罚站了一节课呢。啊哈哈……太神奇了,居然还能看到这玩意儿,啊哈哈……”
女人因为兴奋,脸涨红了。她的头发虽已花白,眼里却是放着光彩的。
旁边的大爷大妈们一时间都齐刷刷地凑过来了,共情着女人的惊喜。于是都闹嚷嚷起来了。一个个的指着自己记忆里的物品,表达着不可思议的掺杂着淡淡愁思的情绪。
“这是什么?火柴盒里那些是什么?可以拿出来瞧瞧吗?”
大爷指着展示柜问灵生。
灵生拿出火柴盒递给大爷,并没有加以解释。她想让他们自己认出它们。没有玩过,用过它们的人,解释是没有意义的,不能激起共情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在这个时代看来,它们只是一些粗陋不堪,笨拙无比、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奇葩东西。
大爷原是对那东西有所感应才要拿出来看个究竟的。他一打开火柴盒,一看到那些红纸包装的像药片一样的颗粒便一眼认出它们来了。
大爷的鼻子上,眼眉间立马就笑出了密密麻麻的皱纹,他指着被他倒进手掌里的颗粒神秘秘地对老伴儿说:
“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吗?”
“不知道,我没见过这玩意儿。”
“你当然没见过。这不是你们女娃娃玩的东西。这是纸炮,我们小时候没有玩过什么烟花爆竹的,都只玩这个。跟现在小娃娃们玩的‘甩炮’一样的。不过威力比‘甩炮’要大一些。”
几个人又闻声凑到大爷这边来了。比比划划地,又回忆出一堆故事来。
转角处的展示柜旁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好像有人在轻声啜泣来着。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抛过去,只见白发苍颜的老妇人手捧一张旧手绢儿倚在柜台前,老泪纵横。她的嘴唇和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老姐妹们走过去,默默从她手里取下手绢儿展开来瞻观。这会子都不闹嚷了,被感染的气氛变得静悄悄。
老姐妹们从展示柜里取出那些手绢儿来,一张张展开,铺在柜台上。此时,连议论声都变成了耳语,像极了小时候闺蜜之间的悄悄话。
“唉,这个红梅花,我小时候也在手绢上秀过,但凡是我自己用的手绢儿,我都会在上面秀一朵红梅。这一张手绢也秀了红梅,怎么这么……跟我自己的手帕那么像呢?我却一张也没有留下来。我今年都七十八了,乍地看见它,我一时没忍住。那时候,那时候多好啊!大家说这是怎么啦?为啥现在想起小时候,就是觉得好呢?它到底好在哪儿,我也说不出个道理来来,就是怀念,就是想回去。”
老妇人嘴唇颤颤地念叨了好一长串。
灵生狠下心要把那块手工绣红梅的手绢送与这位感怀涕泣的老姐,可老姐拒绝了。
她说又还能活几年呢?又还能保存着珍贵的回忆几年呢?放在你这里兴许还能千秋万载地保存下去,再好不过了。
拄着拐杖的老翁也感叹不已:我们这代人啊,点过煤油灯,看过黑白电视,看过连环画,骑过二八大杠,拿着玉米杆子当甘蔗啃……唉,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却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们怀揣五分钱,都可以买不少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快乐;我们想买买不了的东西太多;现在一百块钱不够花,十万块钱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我们可以买很多东西,却不知道买什么能让人快乐了。
这个展厅办得好,办得好。人呢,如果要回忆,就回忆过往里的美好吧。
老人们激动地指着旧玩意儿,笑得有些害羞。可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老花镜就起了雾,糊了镜片,老眼就更花了。
这不就是笑着笑着就哭了吗?就像小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
年过六十的灵生,年春和安宁们,尽自己的力量,办起了自己的老年企业,发挥着余热。她们定了个十年计划,十年后歇了业,再开启单纯的养老模式。
那时候就是:“你我暮年,闲坐庭院。云卷云舒听雨声,星密星稀赏月影……”的一番情景了。
这样的人生还说什么不好呢?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只要你愿意,结局是可以自己随意谱写的!
想不到的是,十年后她们并没有歇业,八十岁,灵生还当着老板,还在幕后指挥年轻人,怎样兢兢业业地经营自己的事业。
年春八十岁的时候,相继发表了她的作品《山野童年》、《暑期童工》和《失去伴侣的女人》。
安宁还在盆山的中秋晚会上表演古筝独奏,赢得鲜花和掌声。
灵生过九十岁生日那晚,九十一岁的年春安详地走了。安宁坐在年春的灵堂前,埋怨她:
“你比我小,凭啥要先走呢?谁允许你先走了?”
灵生也撒怨地流下老泪:
“昨晚不是说好要一起走的吗?不是说好了活够三万六千五百天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