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闪,又跨过了二十年,姐妹三人又聚在了“四海旅社”。这回不是相约在这里回忆过去,而是,她们把这里当做了她们的养老基地,在这里抱团取暖,相依相伴,安度晚年。
春暖花开的季节,盆山又青春焕发了。“四海旅社”的后阳台上,对面穿山河两岸的景色一览无余。
安宁的古筝培训班,弹奏着“浏阳河”。她的培训班,报名的学生越来越多,楼上最宽的房间做了教室。
“安老师,要放学了吗?饭好了,等你吃饭。”
灵生的电话打进来。安宁开启免提,一边弹奏,一边小声问:
“好听吗?”
“好听好听比大师演奏的还好听。我是说到饭点了,放你的学生回去吃饭吧。”
“oK,马上。”
年春听得沉醉,倚在阳台上,一边欣赏安宁的琴音,一边欣赏着满河道的梨花。
梨花丛中,人影绰绰。一波又一波的游人涌进盆山,盆山早已名满天下。
老街像一棵起死回生的老树,恢复了昔日的热闹,恢复了昔日的繁华。
灵生提着母亲用过的菜篮子,来来回回地流连在地摊前。满地鲜嫩的蔬菜,令她眼花缭乱,选择困难。
青菜杆子长得好肥,煮汤不错;小白菜好像更嫩,芫荽是老品种的,比新品种的香;耙耙菜是本地的;野生的水芹菜凉拌起来很是下饭的……
满街擦肩而过的,人人都提着菜篮子。前几年,大家买菜都可以打空手来的,卖家都准备了足够的塑料袋子,菜和塑料袋是配套的,买几根小葱也是要送一个塑料袋子的。
现在禁用塑料袋,提倡恢复菜篮子。
于是灵生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坐在“四海旅社”门前的小木凳上,盯着满大街的菜篮子走过去了,一会儿又走回来了。
妇女们的菜篮子真是新鲜得快要滴出水来。红的番茄,白的萝卜,绿的的青椒……
这简直是一幅穿越回去的童年时光啊。多么不真实的美好!人生真的是可以回到过去的吗?
年春说她今天要做一道清蒸全鸡,必须得是子母鸡才行。
灵生来回跑了好几趟,终于在街尾截住了一个刚从山上下来的山民,眼疾手快地从他背篓里抢获了那只最鲜艳的黄色子母鸡。但凡慢一秒,就要被另一个妇人给抢去了。
灵生拎着鸡,挎着满满一篮子的生鲜蔬菜,刚跨进“四海旅社”便听见楼上传来悠悠的琴音。
灵生伴着琴声,哼唱两句:“浏阳河,湾过了几道弯......”一边把蔬菜和鸡放在厨房的木架上。
“年春,快来杀鸡了。”
“哦,来了。”
年春是唯一能杀鸡的勇士,灵生和安宁都见不得杀生。
“我说,你俩也学一学杀鸡嘛,将来如果我不在了,你俩就鸡肉都不吃了?”
“呸呸呸,打嘴。你不在了,还能有我们吗?”
“谁又能千年不灭地活着呢?这不是正常吗?所以,你俩还是学会杀鸡嘛,有备无患呢。”
“不学,赖上你了。赖得你哪里也去不了。我们在人间吃的最后一只鸡也得你来杀。”
“癞皮狗。”
餐桌上,三个花甲之年的闺蜜乐融融享用着晚餐。
“怎么样,我第一次蒸的鸡,味道还行吧?”
“嗯,跟大酒店的味道相当。这道菜可以出世了。”
“嘿嘿,可以以假乱真了。”
“好,那就又成功了一道菜。等我再研究几道菜,咱们的餐馆就可以开张了。”
“现在也可以开张了,你已经有了五六个独家菜了,其余的就让家常菜来凑吧。非得全都独创吗?众口难调,你的独创不一定合每一人的口味,到时家常菜可以做保障嘛。”
“年春,你这独创的五六个菜就是是你的招牌菜吗?”
“不是,我的招牌菜是油炸泥鳅。”
“油炸泥鳅算什么招牌菜?人人都会炸。”
“可不一样,我这是移民村的特色菜,与一般的油炸泥鳅是不一样的,那是移民村独有的味道。是跟我婆婆学的。”
“咱们的餐馆什么时候开业呀,我都等不及了。”
“我也好期待哦。”
“明年春天吧,那时候准备充足了,又赶上盆山最是热闹的时候,咱好来个开门红?”
“好呀。”
“好呀。”
晚上,灵生毫无睡意,爬起来就有一种想整理房间得冲动。可是整理什么呢?一切都已经规规整整的了。
房间里,除了旧木床外,就是一个做到满墙的大衣橱,还有两个床头柜。屋里的所有大大小小的物件也都收进了衣橱和柜子里,满屋找不到一丝的凌乱,到底还有什么可以整理的呢?
可是,灵生今晚是非要整理整理不可的,要不然一夜都不能睡了。
谁说一切都整齐了就不能再整理了呢?那些个老物件是可以再整理一遍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灵生就喜欢时时地要整理一遍那些老物件。件件都是故事,件件都是沉甸甸的回忆。人老咯,不就靠着回忆挨日子的吗?这些老物件还是所有回忆中最美好,最令人留念的那部分。
但凡好的,都可以反复地回忆,反复地给人愉快;但凡不好的,就永久的尘封住,不必回忆。
灵生把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恨不能找个高人封印起来,没得平白地搅动起好不容易愈合结痂的伤痛来,让人不得安生。
衣橱里一半的都是小时候穿的衣物,灵生一股脑儿地把它们翻倒在地板上自己专门铺好的薄膜上。
再把床头柜里的旧玩意儿也丁零当啷地倾倒在薄膜上。
看着堆得小山包似的物件,灵生满足地盘腿坐下来,准备大干一番。很是享受的样子。
这些珍藏的老多的旧物件儿,她们那一代的每一个小女孩成长过程中都使用过的物品,亏得母亲从来不舍得扔弃女儿用过的任何东西,这些才得以保存了下来。
“你大半夜不睡觉的在捣腾什么呢?乒乒乓乓地,抄家呀?”
原来是忘了关门,把隔壁的安宁吵醒了。灵生歉意地笑笑,朝她招手道:
“睡不着不睡了,一把年纪了睡这么多瞌睡做什么?将来有得你睡的,你想醒还醒不过来呢。来,坐跟前来。”
灵生拍打着身边薄膜的空隙处,示意她也坐下来。
“大半夜就为了叠衣服,收拾东西?你等白天了,咱们一起收拾不行吗?”
“这都是我妈和我珍藏的老玩意儿,可宝贝着呢。我自己都不够收拾,用不着你们帮忙,你就坐在我旁边欣赏我的宝贝们吧。”
“这是什么?头花?这么多头花,你小时候带的?你都还留着?太稀奇了。我也带过,但是搬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我妈都替我送给院里的小姑娘了。哟,塑料耳坠,塑料项链儿……我妈不让我带这些玩意儿,她说老土。我妈总是不让我买市面上的东西,她说细菌多。”
“哪里土了?那时候的小姑娘都喜欢,可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我爹每次进县城卖山货,回来都会给我买这些饰品。老街的小孩那时候别提有多眼馋了。”
原来不是所有小姑娘的童年色彩都一样的。安宁是温室的花朵,城堡里幽闭的公主,像是在无菌室里培育着的,市面上的东西一般不让沾染的。
只是,安宁母亲做梦也没想到,她精心呵护的公主长大后,竟会经历如此不堪的人生吧。不然心疼都心疼死了。
“莫不是这俩人梦游了吧?夜深了不睡觉,你俩干啥呢?”
年春眯起迷瞪的小眼,一脸诧色,扶着门框站着。屋里的电灯晃着她的眼了,使她不能畅快地睁开眼睛。
“哈哈,来,来,闹醒了就不要睡了。迟早都要长眠的,就不要浪费醒着的日子了。”
灵生起身去,亲自拉了年春坐下在薄膜上,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年春的好奇心在扒拉这些老物件的时候,就被无限地勾引出来了。她一会儿捡起这个,又放下那个,摸摸这个,又抚抚那个。
“这个带乘法口诀的文具盒我眼馋了好久,我爸妈一直舍不得给我买,后来还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把她用旧了的送给我了。盖子都坏掉了,一打开就分家,成了两半儿,我用毛线穿了孔,拴在一起,用了好多年。”
“上发条的青蛙,这个玩具我也有过,不过我的是红色的,还是你这个绿色的好看些。‘牡丹香粉’,你那么小就擦脂粉了?”
“那是我妈用的。我妈那时候还很年轻呢,我爹从县城回来不光给我买,也经常给我妈买香粉的。”
“‘伍市斤……粮票’,天哪,这老古董还留着?我服了你了。”
“我读初中的时候住校也用粮票,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用粮票了,我是不记得了。反正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这玩意儿,几乎没有印象了。”
“那是我读高中的时候用的,最后用剩下的,我随手丢在柜子上,我妈就巴巴地装进我的旧文具盒里了。”
军用水壶,珠算盘,“小虎队”的旧磁带,翻花绳,火柴盒里的纸炮,“真假美猴王”的小人书……
三人捣腾到凌晨三点,讲出了无数个尘封的故事,都是跟这些旧玩意儿相关联的故事。
累翻了,却是越发的清醒着。老胳膊老腿儿的能不累吗?六十岁的老人了,还在乐悠悠地扒拉起小时候的事故来,没完没了地,不累才怪。
那时候可是漫山遍野追风的岁月,如今上个楼梯都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