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希望你愿望成真。”
兼定将两张短册挂在竹枝之上,喃喃自语。
这一株原本要移往八幡宫的青竹如今却因为真照院提议要在御所里修建一所小神社而得以留下。
而作为神社的巫女,阿叶自然也留了下来。
想起明显相当喜欢阿叶的真照院,兼定也不知道这是为了祭社还是为了留人。
“殿下不也它们挂在上面吗?”
康次指着竹子上方的阿喜多它们的短册说道。
“不必了,反正我也是不是很信这个。这张短册的主人多半也是如此吧?不然也不会只是写了一个字。”
暖风吹过竹间,竹叶摩挲沙沙作响,却反而显得格外寂静。
‘以后可以种一片竹林出来,就种茶杆竹吧!那可是个好东西......’
尤其是在做弓的时候。
虽然在后世对战国合战的研究中,小半的杀伤来自铁炮,其次是长枪,再次是和弓,最后才是刀剑薙刀等。
别看它看着排名不前,战场之上也往往只是作为铁炮火力间隙的补充,但也已经有了近两成杀伤的战果。
兼定在攻略土佐中更是因为多攻城少野战,导致弓伤造成的死伤甚至超过了长枪。
而茶杆竹更是做弓的好材料,堪称是制弓界的天然玻璃纤维。相比之下,英格兰长弓使用的意大利紫衫,使其材料价格放在远东是不可想象的。
想到这兼定闭目仔细聆听,不远处果然传来细微的箭矢破空之声。
那是兼定的亲卫与常备在练射。
“我们去道场看看。”
待到兼定与康次来在习武的道场,兼定果然看见白河实量左手持上长下短的重藤竹木弓胎弓,右手摸向背后的箭袋,掏出一支白翎羽箭,随后熟练地弯弓搭箭。伴随着嗖地一声,那羽箭脱离弓弦,向着约七十米外的靶子飞去,然后正......
正好脱靶。
白河实量低骂道:
“啧......今天这破风大了。”
一旁正擦着汗的西小路良政笑道:“得了吧你,这风再大能有你们在海上的风大?”
“海上浪一动起来就和风重叠了,你不懂。”
实量一边狡辩,另一边东小路教忠却一箭正中靶心,直接射穿靶子。
射箭之人抬头一看,发现兼定来了。
“殿下。”
“我就看看,你们继续。”
说着兼定从教忠手里接过那把弓,这不是普通的和弓,这是兼定着令工匠所研制的复合弓,加装了滑轮轴、阻拦杆和瞄具,让射击的距离和威力都远超日本本土的普通和弓,哪怕精心制作的重藤弓和竹木复合弓胎弓都不是它的对手,如果材料到位甚至效果还能更上一筹。
就是有一个小缺点:不能实战。
没错,因为这东西过于复杂,兼定这边又只能靠工匠手搓,这么久了也就生产一把其余人都是用的竹木弓,还老是出故障。真列装给部队,随身还得配一个工匠调试,堪称是后勤灾难。
“教忠,这新复合弓极限能射多远?”
“远射能到近一千八百多步,不过超过了一千步就很难命中目标了。或是换了轻箭也许还能飞得更远,但是杀伤力恐怕要大打折扣。”
步作为长度单位,大约等于二十厘米,也就是说这款复合弓射程不到四百米,有效射程是200米左右。
这几乎可以媲美英国长弓了,而且还不需要像他们那样极度依赖老练的射手。
这在如今的日本弓箭中已经属于是黑科技了,要知道和弓和清弓一样都属于“短矛发射器”,和弓最远三百多米,有效射程不到一百米。
津野定胜看着兼定端详手里的复合弓,抱怨道:“殿下,什么时候给我也配一把啊?”
兼定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别想了,这东西已经没有再做的必要了。”
“啊!为什么啊!明明……”
定胜话还没说完,实量就白眼道:“你傻吗?这么久才做了一把,有做这个的功夫,十把木丸弓都能做出来了!倒不如给咱们的弓都缠上藤绳,做成重藤弓来得实在。”
兼定也点头以示赞同。
“没错,这个……实在是有些不值得,哪怕是作为忍者特殊作战的武器使用也效果有限。而且忍者比起大件的弓,他们用手弩也更加隐蔽。嗯……也比铁炮动静小。”
比起弩,日本由于各种原因更喜欢用弓。
其中对弩来说有保存难度的海洋气候还是其次,最要命的是弩在抛射上的表现不如弓。这对于密集分布城堡,有极高攻城战需求的日本人来说,再去折腾弩太麻烦了。
更何况在战国开始之前,战争都是贵族游戏,更为灵活机动的弓,自然更受贵族欢迎。而战国开始之后,铁炮的进入和病毒式的传播则直接替代弩可能的生存空间。
这就让日本历史上虽然短暂出现过弩的身影,可最终还是消失了在了历史上的长河之中。
兼定将复合弓递给心心念念的津野定胜,向众人笑问道:“怎么都在练弓,枪怎么不见你们练?看不起枪啊?”
“殿下您说笑了,常备众正在新式的长枪呢,您请来。”东小路教忠尴尬一笑,因为兼定的话确实戳到了他们的心眼。
其实枪在日本并不是什么低级的武器,但关键是弓在日本的地位太高了。
古代日本守卫宫门贵族武士的经典形象就是持弓。弓术尤其是骑马射箭被视为一种贵族礼仪,甚至在祭祀时也会用上,被称为“流镝马”。在后来有了铁炮的江户时代,着名的三十三间堂射比赛更是底层武士一步登天的捷径。
穿过弓术道场,来到占地更大的枪术道场。兼定看到已经补充完毕的三百常备,正在冢原干重的带领下不断重复着突刺的动作。
众人为了避免打扰,就站在一旁观看。
冢原干重在突刺之后,放慢动作向兵士们演示起工匠所的最新成果:贯枪。
所谓贯枪其实和明国的枪术没有任何关系,这其实有一种设计在枪身上圆环的新式长枪,由于起源在尾张,也被称为“尾张贯流枪”。
再加上有圆盘颚防止脱手,和被称为托腕绪作为腕带。使用者一手持枪一手拉环,一拉一刺之间,极大提高了长枪刺击的效率。
虽然这门最早起源江户时代的枪术在当时被人看作是有辱武士精神的邪门歪道,但是在战国时代,好用就是硬道理。
“你别说啊,干重他剑法厉害,枪法也不赖。”
“毕竟是剑圣的继承人,如果只会个刀剑那怎么上阵?上阵还得是持枪。”
“诶,那你们说为啥剑圣要叫剑圣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展开关于剑圣与枪术问题的大讨论时,兼定却有着属于自己的关注重点。
“嗯……很好……没有枪头脱杆。”
接过秋利康次递过来的的望远镜,兼定仔细观察,发现没有枪头脱离枪杆的迹象深深松了一口气。
他原先还担心突然把枪身与枪头的连接方式由铤装换成銎装工匠们会有技术问题,现在自己小看了他们。
所谓銎装和铤装说白了就是一个枪头套枪杆还是枪杆套枪头的问题。虽然世界范围来说,大家大多选择了銎装,也就是枪头套枪杆,但是总有一些例外,比如日本,坚定地使用铤装。以至于哪怕江户时代出现了銎装的袋枪,日本武士也大多给的是差评。
这个要命的设计来自于战国长枪和日本古代戈矛存在一个断代:由于武士贵族战争的兴起,平民部队成为陪衬,战争的胜负更取决于阵前双方主将的“一骑讨”和武士间的战斗,所以适合决斗的“薙刀”成为了长杆武器的主流,戈矛被边缘化。
直到日本南北朝时代菊池武光在和少贰家的战斗,把自己的短刀绑在了长杆上……
您瞧怎着?倍好用!
从这里开始日本人才逐渐用回了长枪。
然而当时薙刀已经成型,组装薙刀的铤装技术也就顺势应用到了长枪身上。然而长枪毕竟和薙刀有区别,使用铤装的长枪为了加固就会不断往连接处加份量,这就导致枪头重脚轻。
怎么办?
给枪身、枪尾加配重呗。
所以一把好枪,一把结实的日本枪基本上都是非常沉的,以至于日本三大名枪之一——御手杵已经因为其过大的体型和过重的份量,基本上可以说除非使用者是大和超人,否则完全无法实战。
而对此,兼定并没有解决铤装弊端的能耐,所以兼定决定直接解决铤装本身,换成銎装!
就在兼定等人看得正起劲时,有房通的小者找到秋利康次,附耳说了什么,康次一脸惊讶,低声道:“这么快?”
那小者不敢怠慢只是点头肯定。
康次赶忙也向兼定耳边低语,兼定也一脸惊讶。
“这么快!”
回应他的却只有康次的点头。
在居馆的茶室里,房通正在坐着抹茶。对面是宇都宫家当主的二弟笠间正纲,身旁是宇都宫家的长女宇都宫朱。
“烦请正纲大人与公主殿下先用茶吧。小者刚才去兼定他平日里办公的地方,只是没寻到他人,想来他是在御所内其他地方了。还请稍等一下,一会儿他应该就来了。”
将两碗茶递到笠间正纲和阿朱面前,房通脸上是带着些许歉意的和蔼微笑。
“太阁殿下亲自制茶,真叫我们叔侄二人受宠若惊。”
笠间正纲诚恳地致谢,而身侧的阿朱却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便将茶碗放下。
房通见此问道:“朱公主,可是老夫的茶艺不精?还是这茶粉不对胃口?”
阿朱得体地笑着微微俯身行礼。
“太阁殿下叫我阿朱就行。还请您勿要多虑,您的茶道精湛,所选的茶粉也是精品之中的精品。只是阿朱在大洲城听傅役讲过:一口为品,二口为饮,三口便过了。”
房通闻言笑道:“那你这一口也着实太少了。更何况在此也不必拘于那些繁文缛节。”
“太阁殿下见谅,只是阿朱已经饱了。”
见阿朱如此伶俐,房通便逗道:“时近中午来拜会,却没有留着肚子吃主人家的招待,这叫主人好是难看啊?”
“太阁殿下说笑了,阿朱是因为这一口喝饱了。”
“哦?仅凭那么一小口茶就喝饱了,老夫倒是闻所未闻,不知殿下对此何解?”
“清新雅致,简约宁静。唐国陆机有云:‘秀色如可餐’。故而饱了。”
没想到阿朱还引经据典,房通便看向一旁光顾着喝茶的笠间正纲。
感受到有目光到了自己身上,正纲赶紧摇了摇脑袋,示意这不是自己先前准备的。
“阿朱你说得不错,这茶室光是待着便如同已经喝过茶了一般。兼定他一直认为茶道讲‘和清静寂’故而将茶室布置得十分之简单,于此处品茶既无身份之贵贱,亦无身家之富贫。所谓往来如一,随心而至。”
房通这话一出,阿朱神情一怔,因为这话里暗示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自知是自己这边理亏,面色微红的阿朱也没法反驳。
虽一时落了下风,但在迅速稳定心神后,阿朱便转移话题道道:“若是如一,太阁殿下怎么让阿朱单独用一碗?饮茶者同用一碗以示同心同德,阿朱在大洲城时便与妹妹同用一碗饮茶。若是太阁殿下顾及阿朱是女子,那么终归也不如一。”
面对阿朱这有些小孩子耍赖般的拳法,房通只觉得到底还是不如自己家那个伶牙俐齿。正微微摇头要反击,就听见茶室外传来兼定熟悉的声音:
“茶碗分用,这图的就是一个干净,土佐一条家的茶室向来如此,人人来此饮茶皆是如一。若是仅仅同用一碗便同心同德了,那天下岂不早就太平了?我倒是建议殿下哪怕是姐妹间也分开用比较干净。”
听到这有些不客气的话,阿朱略带羞恼地回头,正好对上一肚子对封建包办婚姻不满的兼定。
房通和正纲二人本来担忧两位小殿下在这吵起来,没想到兼定和阿朱互相打量良久,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