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像七夕晚上玩嗨了的阿喜多今天早晨顶着黑眼圈去上课还迟到了一样。
兼定也同样困得离谱,然而就算这样堆积的公文可不会减少。
“唉……”
好在为了办公时能舒适一点,兼定特意定制了一套桌椅,还带收纳柜。
可是更好的办公环境并不能解决兼定目前的麻烦。现在他就坐在椅子上,一手手肘支在桌上扶额,另一手拿着一份信函,发出一声叹息。
走进屋来,手捧着又一叠新文件的康次听见兼定的叹息声,便小心地关心道:
“殿下您休息会儿吧,歇完再批复也是一样的。”
“没事,我倒是不累。”
兼定把信纸往桌上一盖,将椅子往后翘起,抬头用手掐了掐鼻梁。
“主要是二宫惟宗在东部推行新制居然这么快就受到阻碍了……”
知道二宫惟宗现在是直接向兼定负责,其报告不会经过自己的筛选,康次就一面轻轻端来茶壶给兼定的杯中添水,一面问道:
“难道是东面的地侍们闹事了?”
“是代官们的事情,主要是他们和乙民和若众的矛盾。”
地侍就是地方乡村里的武士。
代官也被称为“沙汰人”,是大名们统治乡村的代理官员。
乙名则是村中的长老,若众则是村里由青壮年组成的治安消防等社会功能的自治组织。
普通大名的地方统治一般都是依赖几同于包税人的代官收税,至于收多少,向什么人收,大名不管。所以征税一般都是以一个个自治的惣村为单位。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村内互助,村内监督,但是也就意味着村债共同负担。
比如一个农民通过辛苦劳动开拓了更多的土地,但是第二年却因为受灾加上交税没有法播种,那么村民往往会帮他度过难关。因为一旦他交不上税而去借债,那么这笔债务就是整个村的,大名可不管你怎么借债,反正税是一定要交齐的。
同样的一个农民要是好吃懒做,那么他也会被村民们深深厌恶,严重的,其尸体还会出现在田地里。因为你交不上税,要么全村负债,要么就是别人替你补上。
而代官名义上是官员,可实际上他们也往往来自各种地方上国人家族乃至于就是当地的地侍。再加上大名不管具体治理,代官一人负责多个村庄,稍有不慎就会出面大范围的负债。
之前兼定为了保护惣村自治和绕过地侍和国人这两点,将从地方的神社入手,由村人推举的乙名负责祭祀,实际上担任村长。再由一条家由神社管理的名义派遣神官。形成了一种民选长官与委派书记的二元模式。
这种神官实际上也是一种代官,只是被兼定另起炉灶重新确立了权力范围。
但是原本的代官要管理多个村庄,如果一条家的代官却只负责一个村庄。这就导致代官们的数量激增,尽管已经临时尽可能扩大代官队伍规模,然而一条家还是又没有那么多人手派遣下去。
这就导致一条家现在实际上是又逐渐回到了过去一官多村的模式。但是代官们的俸禄却没有改变,那兼定不给他们就只能自己拿了。别看他们对于村务还没有老农熟悉,上下其手却是一把好手。
可东部本就刚经历战火,一穷二白根本经不起盘剥,激化了乙名和若众们的不满情绪。很快就有胆子大的村人通过兼定设立的巡检奉行一路告到了总代官二宫惟宗案前,然后就进一步呈递到了兼定这里。
秋利康次在兼定的示意下凑前看了两眼,发现信纸上罗列的还有几个他听过的名字,想来是中村城的公家子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来检地就容易加大民众的负面情绪,他们还来这一出……”
兼定闭目沉思了一阵,轻声说道:
“流了吧,”
兼定说道:“就按照之前的法度,依法流放他们……嗯,就地流放到他们负责的某个村子里去种地。既然公学里的圣人学问教不会他们,那就让他们去田地里好好学习农家的学问。”
“可……”康次知道兼定的性格向来是严于律官,宽于治民,但犹豫再三还是劝谏道:“殿下,我们本来就人少,您这么一严处,岂不治理的之人更少了?治理更难不说,这种情况或许还会变本加厉。”
“不加以严惩不足以平民愤,已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别忘了,武器只是收在神社里。若是以后因为这种事情闹出人命来,本家承诺过:特殊的合理情况,村人集体可以取回武器。锈刀竹枪亦是民意,汇水成潮,到时候可就不是处理几个神官的问题了。”
“我明白……”康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
“惩处还是得惩处的,但是同时也要嘉奖那些好的代官。比如在村人间有好名声的、负责多个村庄仍然井井有条的、积极推行新政的。再者我们目前公学里虽然没有那么多子弟可用,派不了那么多代官,但是我们可以把一些村庄合并,让他们住到一起,这样虽然代官们管理的人数没有减少,可是终归省得他们来回奔波了。更何况东部本就有大量人员伤亡,很多村庄里的人手完全不足,很难组织起农事了,这种情况下合并在一起怎么说也能恢复一些地方的农田……”
康次一边说着,兼定一边点头。
“前者不错,但是后者还有待商榷。”
兼定思索道:
“若是要迁移居民的话,一开始刚结束对土佐的攻略我们便可这般做了。然而当时我和康政大人就是顾及桑梓难离且容易在执行中出现进一步的盘剥故而没有执行。不过你说得对,确实有些村落的居民已经很难维持农业生产了。这样吧,由御所拨款鼓励合并,绝不强制,嗯……这个还得巡检负责,我得把中御门经诚直接派过去……”
说着兼定掏出炭笔把此事记录到自己的小本本上。
“你具体再说说第一点。”
“是。这嘉奖殿下可以颁布功状,但是增俸也是必须的。既然代官们觉得管理的村子多,那我们就以管理村庄的数量给他们增加俸禄便是了。到时候他们自然抢着给自己增加‘负担’。甚至……”
康次顿了顿继续说道:“甚至我们还可以干脆让村庄自己负责代官们的收入,比如咱们直接从年赋里抽一成给代官,这样为了他们能有更多的收入,他们必然会好好治理自己负责的村落。毕竟村庄的收入越多,他们自己的俸禄也就越多。”
兼定闻言笔顿时停了下来,皱眉道:
“那岂不是把村落变成了他们的知行了吗?而且这样也容易人浮于事,大家都争着去富村当代官,可那些穷的才是真得要代官的。”
兼定咬着笔头沉思道:
“不如这样吧,把年成改成年成变化幅度,抛去丰年与灾年,就看他们管理下的村落每年收入能增加。”
“可殿下,若是这样做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有代官为了账面好看而私自增加底下民众赋税啊。”
“这……这一方面我们得在巡检和检地上下功夫,另一方面还得鼓励村人积极检举,这个我倒是不担心,那毕竟是他们自己的税,嘶……可……要不并行?”
兼定只感觉自己脑子想得生疼,赶忙将纸笔放下,揉了揉自己太阳穴。
“这个事情我先判下去,后续嘉奖我再和宗珊大人他们商议。康次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
康次得命便要走,但见兼定烦恼,又犹豫要不要回去,那里有一份提案他原本想抽掉又没抽,如今看到兼定情绪不稳定他又想着还是别让兼定看那份提案了。
然而就当他还在犹豫时,就已经听到后面兼定愤怒地一拍桌子。
“什么破玩意!上战场还不忘裤裆里那点事!”
那封来自洼川俊光的提案,讲的正是那个古代军队老生常谈的问题:军妓。
若是在其他大名军队那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部队的生理问题甚至会纵兵发泄,然而兼定从一开始就严格要求目付们执行军法。就算是有一些随营妇女,也不过是做一些舂米洗衣的后勤工作。哪怕知道有些士兵和随营的妇女们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只要不是强迫私下里兼定也不好说什么。在一条军行军的过程中也往往经过各各町镇,轮流让士兵进入町镇里“消费”。
可这些做法在一条家的军中都是有限的、不成规的。洼川俊光现在要搞一个正式的,说是与其让町里的游女赚这笔钱还不如一条家自己把这事办了。
美其名曰:“师法管仲。”
“管子还说‘临事不信于民者,则不可使任大官’,怎么不学?”
将纸揉成团,兼定四下张望才发现自己忘了给自己准备个废纸篓。
‘得整一个。’
将纸团拍在桌上,兼定依旧感觉有些气得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秋利康次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刚才就走了算了,现在可好站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斟酌再三,康次还是回到兼定桌前,将纸团平开,说道:
“殿下莫要生气,洼川大人此言也是情有可原。我们征召部队时,都是按照之前设定的,不幼不老,都是青年与壮年。肯定还是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洼川大人这也是为本家着想……”
“可是我军中士兵凡是有家室的,妻子来探视我们一律不禁的,莫说不禁,来的我们甚至还包了路费。”
“是啊,那是殿下仁德。可是总有很多青年没有成家,那自然就有这种情况。军中又没有什么适龄的女子,自然就成不了家了。”
“难道咱们还要负责给他们一个个介绍对象?”
兼定神情凝重,这都什么年代……不对,现在好像比那个年代还要古老。
“啧……”
兼定没想到自己一个孩子大的身体居然会碰上这种事情。
“大不了咱们以后就不要招募那些未婚的了……嗯……对,他们不是就怕没有子嗣就战死吗?这恰好。”
见兼定想岔了,康次赶忙说道:“不行,不行,殿下,你这么一定以后咱们兵源锐减不说,以后一打合战就有大批大批寡妇啊!那不是更麻烦吗?”
“嘶……这,这也是……”
没错,虽然兼定并不在乎什么寡妇要守节巴拉巴拉的,这个年代的日本人也不是太忌讳这个,然而这么搞无疑会激化厌战情绪。
要知道一个未婚的青年阵亡,悲恸的只是一个家庭,但如果是一个已婚的壮年阵亡,那还要再摧毁一个小家庭。
“真叫人头大……”
兼定感觉没来由的烦闷,越想感觉越热,索性打开折扇扇了起来。
折扇一开,一红一蓝两张短册就掉了出来。
原来是七夕夜落回兼定手里的那两张短册。
看见短册,兼定想起来自己原来打算将其挂在御所里的竹上,一忙起来就给忘了,连忙将它们放回折扇合上。
“唉,算了,反正咱们暂时也不打仗了,这事后续我再想想。”
“啊……啊?”
“哎呀,我说的是士卒未婚的事情,不是那个随军游女的提案。你也热迷糊了?”
“我这……确实有点热……”
康次尴尬地笑道。
“殿下,要不咱们出去转转再批吧,您这都快一上午了。”
“嗯,也好。”
‘正好我也把这短册挂到竹子上。’
兼定正直接要从椅子上起身,却发现自己脚踩不到地板……
这下兼定算是明白为啥给做这桌椅的工匠有些欲言又止了。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工匠主要是没做过桌椅,还特意给换了个草图,做多大都给标了出来……
现在看来自己是按着自己以前的身高做的了……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起码能用很久,不是吗?就当cos外表看似小孩智力却异于常人的死神了。
强装镇定的兼定“跳”下了椅子。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