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性的角度上来看,继续前往京城的话,虽然冒险,可一旦成功,回报却高。
而返回北疆边境,选择报仇的话,且不说,想要杀掉白因提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成功,他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少,而他能得到的,除了心理上的慰藉之外,甚至还是在为景国朝廷做了嫁衣。
这一刻,韩志义身上的迟暮之气愈发的浓重,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昏黄的灯光下,竟连丝活气都没有。
陈老头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退,缩在角落里,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秦深,看似微垂眉眼,静等吩咐的架势,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眼神中,闪着凛冽的光芒,余光一直在盯着韩志义。
并且,那只隐于暗处的手,正握着刀柄,蓄势待发。一旦韩志义,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他就有可能,在第一时间,将其击杀!
烛光摇曳,暗淡不清,却将韩志义,脸上所有的细微变化,全部照了出来。
时间缓缓度过,没人催促,不知过了多久,韩志义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双浑浊的眼中,爬满了血丝,眼眶氤氲着泪光,浓烈的不甘,即便无言,也从眸中流露。
他这一生,铁骨铮铮,却从未想过,最后竟会落得这般境地。
许久,韩志义再次闭上了双眼,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隐入花白的鬓角。
除去那若隐若现的泪痕,几乎无人知晓,他竟落泪。
“回边境!”这三个字,几乎从他的齿缝中挤出来,额角跳动的青筋,和眼中更加浓烈的不甘,几乎将他所有情绪宣泄一注。
听到这三个字,陈老头眼神变得诧异,瞪大了双眼,朝韩志义看去。
秦深同样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对于这个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答案,他并没有表露更多的惊讶与不解。
隐于暗处的手伸出,重重抱拳,恭敬弯腰行礼:“属下领命!”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待他走后,陈老头才从角落出来。
他嘴唇动了动,明显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儿,到底什么都没说。
韩志义似是没看见他的欲言又止,双眼浑浊,直直的盯着帐顶。
就在陈老头准备出去的时候,韩志义突然开口:“我只这一个儿子。”
陈老头动作一顿,下意识转过来,朝他看去。
韩志义沧桑无力的声音,再次在帐中响起:“少时,我便随着父亲,镇守北疆,常年不回京城。”
“军中多是男儿,所以亲事,都是族中长辈,挑选适龄的世家女子,我只需在成亲的时候,赶回去即可。”
说着,韩志义嘴唇开始抖动,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我与她并不相熟,自然也谈不上感情可言,更是不曾将她放在心上,成亲不过一月,我便赶回了北疆。”
“结果刚到北疆,她有孕的消息同样也到了。当时北疆并无甚要事,父亲催我回去,我却不耐,见她那张闺秀柔弱的脸,于是搪塞推拒,只想着路遥马累,待她生产,再回去算了。”
“谁曾想,我还未曾回去,她便难产而亡,只给我留下了这一个孩子。”
“自她死后,岳家因我对她的态度,恨毒了我,连见都不愿让我再见她最后一面。”
“冬儿三岁的时候,岳家受到罪臣牵连,宁肯全家下狱,也不求我帮忙。最后更是举家南下,再不回来。”
“很多人都劝我,劝我韩家功勋荣重,只这一个儿子不行,得有兄弟替他分担。”
“可每每看见旁人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她的脸,她哭的凄惨,浑身是血的控诉我,说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儿子。”
“自那之后,我便下定决心,我这辈子,只会有韩冬这一个儿子!我扶他青云志,助他登山巅,给他无上荣耀,许他荣华一世。”
“我只要好好抚养儿子,待我死后,九泉之下,还能有一丝颜面,面对她。可以跟她说,我对不起她,但我把我们的儿子养的很好。”
说到这儿,韩志义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嘴唇颤抖,喉间哽咽,“可现在,一切都没了,冬儿死了,她估计更不愿再见我了吧?”
“渺渺,我对不起你啊!”韩志义声音悲怆凄惨,心如死灰。
看着悲痛欲绝的韩志义,陈老头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因为他知道,韩志义之所以会说这些,并非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他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罢了。
果然,韩志义理都没理他,艰难的翻过身去,声音死寂,低声呢喃:“儿啊,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现在你都没了,我就算当了皇帝又有什么用?”
陈老头听到这话,微不可察的顿了顿,无声叹了口气后,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帐中的灯燃了一夜,直到翌日天光微熹,大军全部调转方向,回转北疆。
昨夜从帐中出来之后,秦深便代为传达了韩志义的命令,也在间接的告诉所有将领,韩志义未死,且已经不欲再行大业。
当得知消息后,不少人心思活络,精光忽闪。
秦深只当不知,因为不管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只要韩志义一日未死,他一日为北疆首将,这些人是龙都得盘着,是虎都得卧着。
这也是为何,不到万不得已,景舒珩和秦深,不杀韩志义的原因。
有他压着,北疆大军的这些将领,即便有自己的小九九,也不敢表现出来,但若是没了韩志义,一时之间,还真没人能压得住场子!
所以,在景舒珩将一切都布置好之前,韩志义得活着!
北疆大军调转方向,而景舒珩这边儿,则只带了几个亲卫,尽力隐藏着踪迹,秘密前往了嘉茂关!
自从上次,被韩志义埋伏于嘉茂关外,惹恼了景舒珩后,原嘉茂关守尉钟泰青,被景舒珩当众革职查办,守尉之职,暂由副将燕博涉代理。
虽说是代理,但景舒珩一直未派下接任之人,所以嘉茂关守尉,如今一直是燕博涉。
景舒珩这边儿,刚进嘉茂关的城门,便有几个身着常服,但言行举动一片肃穆的高壮男人,迎了上来。
恭敬向他行礼之后,连称呼都没有,直接道:“请您同我来。”说着,伸出手,引着景舒珩朝一个方向而去。
而景舒珩,却没有丝毫的警惕和戒备,微不可察的点头之后,顺从的跟着那几个人,朝着巷子而去。
随着景舒珩的背影渐行渐远,时间回到了韩志义造反的消息,传回京城那日。
“小姐。”六子恭敬行礼:“人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只待林小姐出来,即刻便有人送她南下。”
文楚嫣闻言,转过身来,微微颔首,看着东升的日头,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