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一字未言,但周身的气势如覆霜华,带着漠然的拒绝之意。
净莲被那眼神看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半晌,才合掌道:“弟子告退。”
他握紧手中的仙草,转身离开了禅院。
如果刚才佛子在禅室柔和神情,只是他一时之间产生的错觉。那么此刻,在佛子这种冷淡眼神里,似是不经意露出的威慑拒绝之意,就让净莲不得不多思了。
不知为何,净莲就是觉得,失去法力的佛子隐约有些奇怪。
或许连佛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似乎,对那小猫妖太过在意了。
净莲皱了皱眉,心中长叹了口气,忍不住忧虑起来。
起初,在佛窟见到那小猫妖救了佛子后,净莲就觉得,他是佛陀赐予佛子的恩赐,哪怕已经预料到了,两人之间定会因此产生因果。
净莲却坚信,没有七情六欲的什迦,是断然不会被尘世的因果所沾染的,再加上有金身护体,隔绝了佛子对这世间人情的感知,净莲就彻底放下了心。
可他忘了,这世间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
就好比净莲从来没有想过,什迦会因反噬失去法力,而失去法力就代表着金身不再,金身没了,什迦自然就拥有了对人情的感知。
七情六欲是可除,但同时,它亦可随心而生。
一切,不过唯心而造。
就好像刚才的拒绝,佛子虽看似不经意,但却也是由心而生。
佛子从心中,不想让自己接近猫妖。
明明他若是出手,也能帮助小猫妖融合功德。
可佛子究竟又为什么,不想让他接近呢?
净莲边走边想,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下长廊。
他站定后,在原地又怔怔想了许久。
直到夜风吹过,将净莲手中的仙草吹得愈发冰寒,寒气源源不断的透过他的手渗入皮肤,在他失神间,又逐渐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待到净莲想明白回过神后,全身却都好似坠入了寒冰地狱。
心中浮现的可能有一万种,唯有一种最能解释佛子的异样。
净莲想着,忽然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当即咬牙否定。
他不信!
……
在沉睡的那几日里,江席玉觉得自己仿佛历经了一场修行。
修行中,有刀山火海,亦有雪山溪流。
然而每当他要承受不住时,耳畔就总会响起梵音韵律。
那诵经声温柔地抚去了他的伤痛,刀山火海化作春风细雨,雪山溪流化作映日桃花,江席玉身处其中,心中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
禅室的烛火也为他不灭九夜,直到第十日,江席玉才从沉睡中醒来。
他醒来时,禅室外的风光正好,晴光顺着窗透进来,照起一片浮动的佛香。
江席玉呆呆着看了会儿,才动了动身体,结果却发现自己体内的功德,已经全然化去了,比起每次需要自己运用心法去融功德,这次倒是一觉醒来,就融合好了。
他忍不住坐起身,抬手探了探自己的经脉,闭目感知了片刻,又发现自己体内的修为大涨,心中讶异。
若是按照这个涨法,别人辛辛苦苦修炼百年,却不抵他沉睡几日,就真的太过逆天了。
忽然,一道很轻的脚步传入耳中
江席玉蓦然抬眸,感知到了什迦的气息。
他环顾禅室,禅室却没有什迦的身影,唯有那从未点过香的佛龛供台上,点着几支香,青烟袅袅散开。
江席玉眉头微动,发现这便是他在沉睡中,所闻到的佛香。
这是,法师点的吗?
江席玉盯着看了片刻,感知到脚步声离这边越来越近,就将目光移向了禅室门口。
少顷,一道身影走进来。
晴光映照着雪白袈裟上的淡金纹饰,纹饰的光影折射在地上,随着来人步履轻缓的走入,脚下便好似生了金莲,所过之处,尘埃不染,止水不惊。
江席玉眸光颤动了下,也不禁屏息起来。
他还从未见过,什迦的袈裟上,出现第二种颜色。
哪怕那抹金色很浅,却也依旧让他高贵的如同神只,连带着眉眼间疏冷的霜雪,都仿佛被映得融化了些。
江席玉凝神看着什迦,目光也不自觉的跟随着他。
什迦端着汤药而来,察觉到江席玉的视线后,便淡然抬眸扫了他一眼。
他的脚步没停,可端着药碗的手却顿了下。
彼此的目光触及,江席玉看着他的脸,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主动垂了些眼帘,耳背泛起烫意。
什迦走到他身前,静静注视着他半晌,才将手中的药碗放置一旁。
榻边还留着盥洗的东西,什迦刚想伸手去拿。
江席玉看出了他的意思,就连忙出声道:“法师,我自己来吧。”
什迦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旋即收回微微颔首。
江席玉洗漱好后,什迦便将药碗递到江席玉面前,示意他喝下去。
江席玉凑近他,下意识地用鼻子去闻了闻,即便那药味已经很淡了,江席玉闻到后,依旧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乖乖的将药碗接过,捧在了手里。
他仰头,眨了眨眼睛,问什迦:“法师,这是什么呀?”
他许久不曾说话,嗓音也是哑的。
而在他沉睡的这十日,都是由什迦亲自喂他喝下的汤药。
其实这药,一点都不苦。
什迦静了少顷,只道:“这药于你身体有益。”
江席玉便没有犹豫的喝了下去。
在没有尝到苦味后,他忽然抬眸瞧了眼什迦。
见什迦面无表情,复又低眸喝尽,药香在唇齿间蔓延,回甘所带的甜,也久久不散。
江席玉朝着什迦笑了笑,眸光熠熠,“多谢法师,我给您添麻烦了。”
什迦看着他许久,才摇了摇头,很轻道:“并非麻烦。”
江席玉疑惑:“什么?”
什迦看着江席玉,忽而垂眸,转身朝着窗台边的桌案走去。
他并不是自己的麻烦。
相反,他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