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贺宁被推上手术台的时候还是清醒着的,她看着那道刺眼的手术灯照在自己身上,心里突然就觉得非常害怕。
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最能看清自己的痛苦。
江贺宁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心硬,就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她没有办法承担起做一个母亲的责任,自然不应该草率地带这个生命来到世界上。
但是有那么一刻,江贺宁的眼前闪过一些画面,她看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被放在自己怀里,有个声音说恭喜你,你要做妈妈了。
妈妈?
好陌生的称呼。
猝不及防的,一颗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了下来,顺着她的发丝落在耳朵上,很凉。
直到手术灯灭,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江贺宁还是恍惚的。
手术过程其实没有什么痛苦,她甚至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就听见医生说“好了。”
江贺宁硬着心肠不去看托盘上那些带着血迹的手术钳。
她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只想回家。
江以安问要不在医院住上两天等身体恢复一下再回去,但是江贺宁觉得只要自己还在医院里,就忍不住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她摇了摇头。
路上,江以安把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风漏进来,他看着身边闭眼休息的江贺宁,眼睛里全是心疼。
今天要联系一个营养师过来给小宁做饭……
江以安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该怎么补一补江贺宁的身体,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得问问周蓉才行。
他也知道江贺宁不愿意让周蓉担心,但是这件事能永远瞒着妈妈吗?他不知道。
要不把公司的那些工作都搬回家做好了,省得放小宁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的。
乱七八糟想了一路,车很快就驶进了别墅区,风景依旧,但是车内的两人无暇欣赏。他们心事重重,全然不似出门时的畅快跟欢喜。
不经意抬眼望远处看了看,江以安的心猝不及防地紧缩,前方路上,有人不请自来。
是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人。
陈向东。
他的心瞬间提起来,下意识看了看旁边依旧闭着眼睛的江贺宁,不能让小宁受伤,这是江以安的第一想法。
但是那个人看见车来了,也不躲,就那样站在路中间。
在某个时刻,江以安觉得自己真的要从这个人身上碾过去,哪怕自己也被他拖下水,也好过他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小宁。
陈向东没有向后退一步。
江以安踩下刹车。
江贺宁睁开眼睛。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恍惚了一下,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那个盛大的新年夜,陈向东举起戒指向她求婚的画面。
而她当时,也是真的甘愿和他就此纠缠下去。
如果不知道陈念肖是江致远的女儿的话。
已经一错再错了,江贺宁心想。她不知道陈向东来这里做什么,只记起来那通电话里,男人哑着嗓子说:阿宁,你答应过我的。
是啊,她答应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不可以反悔吗?
说她无赖也好,说她骗人也好,说她说话不算数也好,总之江贺宁不想再看见他。
尤其是在做了一场伤筋动骨的手术以后。
江贺宁觉得心里有股气散掉了,她只觉得累,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上个三天三夜。
于是闭上眼睛,然后说了一声,“回家吧。”
江以安应了一声,今天实在不是跟陈向东起冲突的好时机,小宁这么虚弱,不能再让她劳心费神。
他把车往后慢慢倒,准备走一条小路回家。
陈向东看着那辆车慢慢从自己眼前退离,心里那股戾气霎时间就涌了上来,江贺宁只看了他一眼,就一眼。
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看自己的眼神很熟悉,冷淡和疏离。
那是陈向东最恨的眼神。
也是最恐惧的眼神。
仿佛短短几天过去,江贺宁就又变回到了那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人,而这一切的发生仅仅是因为江以安回来了。
他只有一个想法:阿宁,你已经答应过了不离开我。
你怎么能反悔呢?
江以安算是什么东西,他也配挡在你我之间吗?
想到这里,陈向东腥红的眼睛染上了一丝兴奋,他坐回驾驶位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车,然后一点点踩下油门。
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会伤到阿宁的,陈向东对自己有信心。
万一伤到了……
陈向东咬着牙,想了无数遍后果。
最好就是让江贺宁眼睁睁看着江以安被自己的车轮压过去,然后他会把她从车里扯出来,问你还敢不敢离开我了?
但是他不能保证江贺宁不会护着江以安。
她一定会护着他的,陈向东咬牙切齿地想着。
没关系,那就先给他们一点教训好了。
江以安起初并没有发现陈向东的车跟上来,他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注意着身边的江贺宁,这段路比较曲折,他必须要开得稳一点才行。
等到眼睛看向前方的时候,才终于注意到那辆通体漆黑的迈巴赫朝着他们疯狂地加速,像一只警觉的猎豹,在追逐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
江以安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了陈向东的疯。
几乎是本能反应,江以安解开安全带,扑到了江贺宁身前。
江贺宁觉得车里有股气流在瞬间开始乱窜,她下意识睁眼,先看见了江以安堪称惊慌的脸。
第一次在哥哥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紧接着,她看到了对面车里面无表情的陈向东,他一路加速,顷刻之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陈向东看着江以安护住江贺宁,冷笑了一下,这好办,都不用怕伤到阿宁了。
但是下一刻,他就看见江贺宁伸手护在江以安面前,她盯着他,眼睛里满是恨意跟决绝。
久违了,这种眼神。
他以为自己早就应该免疫了,但是在看到那个眼神的一刹那,心脏还是像被剜下去一块,疼得他难以自控,青筋暴起。
陈向东还是喜欢江贺宁软软窝在他怀里,脸像夹竹桃一样红,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的样子。
他要那样的阿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单薄的身体护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神情里都是对他的憎恨。
为什么会这样呢,陈向东不明白。明明江贺宁是喜欢他的,明明他们都说好要结婚的。
结婚的场景陈向东都想了无数遍,什么宾客都不要请,他不喜欢任何人的目光落在他的阿宁身上。
他们的眼睛里就应该只有彼此。
差一点点,差一点阿宁就成为他的妻子了,他怎么能不恨。
他踩下刹车。
江贺宁觉得后怕,原来陈向东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他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跟恶魔。
下意识握住江以安的手,看见哥哥额头上落下了大滴的汗珠,他的嘴唇哆嗦着,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宁,别怕,别怕,哥哥在。”
江以安紧紧抱住她,他喘息得厉害,一双手箍得很紧,似乎在确认江贺宁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陈向东看着兄妹两人亲密的拥抱,理智全无,真好啊,这么兄妹情深的戏码也是让他看上了。
他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吐出白雾。
脚又慢慢放在油门上。
拉她下地狱吧,陈向东想,反正就算自己看上去是个正常人又怎样,江贺宁永远不会真的喜欢他。
不如他一脚油门过去给彼此一个痛快好了。
然后他会抱着江贺宁的尸体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