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住院手续以后,管床医生过来通知江贺宁明天手术的具体时间,并且叮嘱她今天晚上要好好想一想。
这是一家妇科医院,那种临上手术台才反悔的大有人在,很多女孩根本没有想好就签了字。
仿佛她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江贺宁躺在床上,觉得身体既疲惫又沉重,她之前以为自己不舒服只是伤风,但是突然间被通知自己身体里有个小生命,所有的感觉就跟之前截然不同了。
更重要的是,她决意丢弃这个生命。
常常听人讲世间有轮回,江贺宁忍不住猜测这个孩子是经历了多少世的苦楚才重新托生为人,但是她都没来得及看上这个世界一眼,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要留在冰冷的手术室里了么?
她不愿意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但是脑海里乱糟糟的,就算很困,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心焦原来是这种感觉。
江以安替她掖了掖被子,“要不要喝点水?”
江贺宁摇了摇头,她跟哥哥说让他可以先回去的,明天再过来就可以。但是江以安一定要在这里守着她,看样子还要守一夜。
“你也去沙发上躺一会儿吧,哥。”江贺宁努力表现出没事的样子,她甚至还笑了笑,“你都有黑眼圈了。”
江以安知道她在故作坚强。
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并且一路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但是江贺宁从来不是一个娇气的小公主,在很多时候,她坚强到令人心疼。
江以安怎么能让自己的妹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里。
他都不敢想象江贺宁此刻心里应该有多害怕,他只觉得那张小脸好像又瘦了一圈。
“你睡吧,哥哥不困。”
江贺宁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了,自从江以安回来以后。但是今晚,江贺宁总觉得会梦到那个孩子。
她甚至忍不住期待,是男孩还是女孩,长什么模样?
但是随即又醒悟过来,还是不要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好了,毕竟她和这孩子的缘分浅,就让她或者他快快乐乐地去找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吧。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出乎意料的,江贺宁睡得竟然很安稳。
甚至比在家里的时候睡得还要沉。
看来真是缘分浅,都不肯在梦里让她见一下。
她睁眼的时候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昨天的事情慢慢浮现在了脑海里,江贺宁伸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那些想象中的悲伤跟不舍没有浓重到令人掉眼泪的地步,她意外地觉得自己很平静。
江以安从外面进来,他好像是去洗脸了,发梢上还挂着水珠。
“怎么样,还觉得恶心吗?”
江贺宁摇了摇头。
江以安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小宁,你要是觉得不忍心其实可以……”
他想说其实可以留下的,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只要他的身体里留着江贺宁的血,江家就不会不认。
“哥哥,我想好了。”江贺宁的声音很轻。
她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做出决定的人,这个孩子出现在错误的时间跟地点,硬要留下也只会徒增痛苦。
江以安看着她的脸,也没有再说什么。
也好,既然小宁这么决绝,就说明她心里一点都没有念着陈向东,这样很好。
目送她进手术室的时候,江以安忍不住点了一支烟。
是昨天帮她买东西的时候顺手买的,因为江以安觉得今后想要抽烟的时候还多得很。
只是烟味太呛,江以安抽了一口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掉泪。
有护士快步走过来,“这里不让抽烟知道吗?!里面手术呢!”
她很不耐烦,每天来来回回提醒这些瞪着一双眼睛也看不见那么大一个禁烟标识的人,恨不得把他们轰出去。
就算这个男的长得好看,但是此刻在她眼里跟那些老烟枪也没什么区别。
她打量了江以安一眼:这么一个帅哥怎么就瞎了呢?
江以安这才反应过来,他第一次点烟也不知道该怎么灭掉,竟然徒手捻灭了那点猩红,心里忍不住痛骂自己两句,小宁还在手术呢,他在这里颓废给谁看?
这动作结结实实把护士吓了一跳。
她讪讪笑了一下,“没事,下次出去抽就行了,这是医院规定。”
这个人仓皇的模样倒是把她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看着男人脸上的歉意,她摇摇头就离开了。
像个好男人,但是让女朋友做这种手术……
她叹了一口气,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
江以安想坐一会儿,但是他一坐下就觉得心跳特别快,看着手术室上面的灯,手都在抖。
小宁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但是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之前周蓉看八点档狗血剧的时候他跟着看了两眼,里面有个桥段是女主角手术,医生出来抱歉地通知家属说大出血请做好心理准备。
男主角当时就差点晕过去。
只是他的表情一被放大特别好笑,江以安当时就只顾着乐来着,根本没被剧中人物的悲伤渲染到,反倒是周蓉,在沙发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江以安当时觉得这破剧情有什么好哭的?
但是此刻他想,如果现在有个摄像头对着自己,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比那个男主角更加苦涩和滑稽吧。
他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坐立不安。
任何微小的声音都能把他的心脏吓得颤抖一下,无论是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是远处病人跟医生的交流。
时间漫长到让他觉得窒息。
手术灯熄灭的那一刹那,江以安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江贺宁被推出来,她的脸色苍白而灰败,看得江以安几近窒息。
江贺宁甚至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他。
“我没事。”
江以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但是江贺宁握着他的手不松开,好像是希望他凑近一点。
江以安俯下身子,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哥哥,我想回家。”
他的眼睛热热的。
小宁现在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似乎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只是说想回家。
“好,哥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