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尧动作也快,他大声朝外面的云长青大喊。
“嫌犯跑了!她是主犯!快抓住她!”
大殿内的众人也反应过来一哄而上,朱简等人相互对视,低声道:“小心她身边的偃偶。”
一行人听到偃偶两字又纷纷停住脚,没停之人也放慢了步伐。
要冲出大门之际,一只细长,着灰色窄袖的手臂突兀地伸了进来。随后一个诡笑的白面具缓缓地探头,出现在门口。
微热的气氛骤冷。
冲在最前方的零星几人全数急急刹住脚步,西南侯府的侍卫们更是下意识往后退开,生怕再对上这怪物。
场面七零八落,碎成了渣滓。尤乾陵差点没被这一幕逗得笑出声。
他忍得辛苦,之后干脆不忍了,高高兴兴地提了剑,一个箭步上去,说:“都退后,我来对付他。”
朱简看着他往大门冲,刹那间就没影了,无奈地和陈岚对看了一眼。
———
能无声无息替闫欣开门的自然是惊偶。
闫欣忍不住想要夸夸它,这世上最胆小的惊偶。为了给她开门,在尤乾陵的掩护之下,悄悄从洪九手中将钥匙的摸了一把,随后自己根据大门的构造,将大门机关给破坏了,将她护送出去。
在那之后,它竟然没有像平时那样,紧紧跟着闫欣,而是依旧坚守着她给它下的命令,躲在门口乖巧地等尤乾陵出来。
这个时候,闫欣不由得庆幸,惊偶对尤乾陵的第一印象比她对尤乾陵的初印象好多了,以至于现在接受起来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她一路跑出天机阁大门,本能吸了一口新鲜的气,听到了身后周知尧那气急败坏的吼声,心底无比畅快。
笑偶伏在她后背,贴了贴她的脖子,仿佛无声请示她给予命令。
但闫欣并不想让她的偃偶沾血——或者说,她不希望自己做的偃偶沾上任何一条人命。
当然这是在没人来招惹自己,情况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的前提下。
前方云长青猛然转过身,阴翳目光由台阶下而上远远地盯向她。
他的背后是祭天台的巡卫们,正前仆后继地团团围着什么。
闫欣正琢磨让笑偶直接把云长青一巴掌抽飞出去好呢,还是直接抽晕过去比较妥当,却见从巡卫们的包围圈中,冲出来一个白面人。
初照面,她愣了下,这板正瘦长的身形是旧日记忆中自己亲手做成的第一只偃偶,长得像自己喜欢的体术老师。
只不过比这个小了数倍,只有自己手掌那么长。
在对方同她擦肩而过时,她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木屑味儿。
她惊诧地回头。
面具绑在后脑上,扎了一根过于妖异的淡紫色丝带。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色。
面具人直接越过了她,冲向大门之内。就在她愣神之际,在一声清脆的铁器撞击声之后,尤乾陵被白面人扔了出来。
尤乾陵狼狈地踉跄了两步,被惊偶拽住了身形。
他回头恶声恶气地说:“什么东西劲儿这么大。你打得过吗?”
他低头看惊偶。
惊偶和他对视了一会,忽然受惊地抱住了他的腿。
尤乾陵:“……”行了,也别说打了,就这胆量已经被甩开了十万八千里。
闫欣见云长青带着人追上来了,急忙没话找话说:“郡爷,我先斩后奏补一句。惊偶暂时就托付给您照顾一阵子。”
尤乾陵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脸,但说话的口气却带了一点压迫性。
他原本下意识想问,去哪里,何时回来,可有做好准备。
但话到了喉咙口,一眼看到了急迫逼近的云长青又咽了回去。
“我还是那句话,走了,就别回头了。”
闫欣愣了一下。
忽然被他这生冷的口气说得有些委屈,她想造成今天结局的又不是她的错。
尤乾陵这时候忽然又跟了一句。
“你有不得不做的事,我也有。你给我等着,下回我还能一眼认出你。”
他扬着下巴,一副‘看你有什么能耐’的高傲姿态看着她。
大门内传来了尤灵蕴的喊声。
“临渊呢!不会给这怪东西打伤了吧,今日看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替我侄儿报仇!”
尤乾陵:“……这自不量力的老头又坏我的事。让你的偶去对付云长青,他也就脑子有点能耐,打架这方面在你的偶面前谁都不够看。”
说完,他抖了抖腿,将惊偶抖下来,低声说:“送她一程。”
云长青眼看着原本和闫欣站一块的尤乾陵只扫了他一眼,便消失在了他眼前,心下一松。
尤乾陵总归还是朱家人,在利益冲突这点上,绝不会做对朱家有害之事。
而闫欣真实身份暴露,终是让这位高傲的平南郡王选择了舍弃她。
和那诡面偃偶不同,站在他们前方是货真价实的主谋——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随手都能拿捏。
“表小姐。”身旁的祭天台巡卫以及祭师们在台阶上朝闫欣围剿过去,“现在,总没人给你撑腰了吧。”
闫欣微微低着头,看着云长青,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道:“云大人,方才我在天机阁内见识了好大一出戏,你们云家当真好精彩啊。”
云长青显露出疑惑,但马上恢复神色,道:“云家的事不劳表小姐操心,你还是多操心一点如何求饶比较稳当。”
闫欣应声道:“求饶这种事,就不要我操心了。”
她伸出手,笑偶爬上了她的肩头,顺着她的手臂往下爬,最后挂在她的手腕上。惊偶从她的小腿后面现身,抱着她的腿,怯怯地看着前方。
戏偶高坐在她肩头,凌然地俯视云长青。
“桀桀桀桀桀……”
笑偶阴森的讥笑声在天机阁外的山间显得异常刺耳。
尤乾陵只侧了一眼,确定闫欣没有危险后,便一剑劈向白面人的手臂关节处。白面人立刻后退,退开数尺之后,对着尤乾陵不动了。
有人见状却是依样画葫芦攻击白面人,却发现情况毫无变化——除了尤乾陵之外,谁上前谁就被撞飞。
再一会,大殿内的人们也依稀发现了这白面人似乎也不着急对他们下手。只是立守着大门,不让他们出去。
崇明帝早就看出来了,朝尤乾陵道:“它是来送闫欣离开这里的。”
尤乾陵道:“那就不要轻举妄动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崇明帝沉着脸,道:“你跟它有一战之力,为何不动手。”
朱简听到这话,立刻落井下石道:“父皇,他真是被鬼迷心窍了。之前儿臣发觉了闫欣身份有异时,就是他非要拦着我,导致人给跑进了天机阁内。”
崇明帝道:“你跟她在天机阁内发现了什么。”他说完,往上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神台,眉眼间浮上了一层阴翳。
“你们……是不是进入了天机阁底,……见到你娘的神像了?”
朱简疑惑道:“长姑姑的神像?”
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抬头往方才戏偶所在的地方看过去——他好像现在才发觉戏偶已经离开了。
他一时间仿佛意识到了点不可名状的秘密,却又想不明白似的。
“既然找到了,为何不将神像带回来?”
尤乾陵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忍着了好一会,才不情愿地说:“因为拿不回来。”
崇明帝追问道:“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朕也要将皇姐的神像带回大殿。临渊,告诉朕在哪里。”
尤乾陵不耐烦地道:“说了带不回来!那里有比方才那白面偃偶更凶暴的偃偶守着。”
崇明帝面色一瞬间显露出了难以压抑的戾气。
“闫怀谨……”
尤乾陵接着喃喃地说:“现在能找到对付这些偃偶办法的,只有闫欣。所以我不能让你们对她下手。”
朱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他朝崇明帝拱手道:“父皇,儿臣认为……”
崇明帝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什么,他难得显露出些许疲惫,抬手止住了朱简,说:“有事……回宫再谈吧,此事到此为止。”
“放他们走。”
在崇明帝一声令下,天机阁洞开。
包括云长青在内的祭天台人马全数都收了队。闫欣发觉自己竟然顺顺利利地离开了祭天台的势力范围。
没有任何人马追自己。
她特意绕过了祭天台外的山庄,半路遇上了协助她离开的白面偃偶——惊偶那时候已经回去找尤乾陵了。闫欣身边只剩下笑偶和戏偶。
笑偶对它明显有很重的防备,推着闫欣离拦路的白面偃偶老远。
闫欣对这似人的偃偶有股子旧时的熟悉感,她思索了片刻,问道:“你是来救玉姐他们的吗?”
那白面偃偶机械地点头,随即转了向,遥遥地远方指了一下。
闫欣顺它所指方向看过去。
那是进山时她见过的层层密林,厚重地盖住了熟悉人们的踪迹。
———
依旧是笑偶先行一步,闫欣和戏偶随后跟着,她心底有股子莫名的忐忑。
好似近乡情怯,可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亲人了,怯个什么劲儿。
这白面偃偶,大约是故人留下来的遗物罢了。
玉姐在山外等了很久,见到闫欣的那一刻才松懈下来。她面容憔悴却情绪大动,又哭又笑地抱着闫欣不肯撒手。
闫欣尴尬地扯着嘴角,看着那些自己有些眼熟却大多只见过一两次见面的陌生之人。
“听说你跟着那平南郡王进了天机阁,吓死我了。”玉姐摸着她的脸,“看着没受伤,脸倒是圆润饱满了些。”
闫欣将近一年在尤府过得那简直是神仙日子。
尤乾陵总是嫌弃自己太瘦弱,尤三姐成天想办法给自己塞吃的。
尤其是这近半年以来,尤乾陵明显跟自己待在一块的时间多了。只要他在自己身旁,就会莫名其妙给闫欣各种他吃‘剩下’的东西。
有人在旁边说:“小欣儿打小就不会亏待自己,看样子那尤府的油水是当真不错了。”
玉姐拍了拍她的脸,说:“那你怎么带着偃偶一块出来了?回去跟着那平南郡王不是挺好。办事有个身份也方便。”
闫欣摇头说:“回不去了,我被发现了啊。”
玉姐皱眉道:“该不会因为救我们……”
闫欣摇头说:“我在天机阁底发现了九具偃偶,也找到了邱祭酒让我找的人,那个人说要查真相就得去一个地方。所以我不能留在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