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朝露未曦,崔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高洋。
今日又穿了件半旧的绛色锦袍,腰间玉带系得歪斜,连发冠都松松垮垮坠在脑后。
这段时日高澄不在,朝中要紧之事,都是由高洋代为处理,虽然事事征询了自己与杨愔意见,但总觉此子平日显现得过于痴愚。
作为次子若是佯装如此,未免动机不纯。
崔暹信步上前,拢在袖中的手蓦地收紧,手板硌着掌心,抬手便朝高洋脊背拍去,一旁朝臣一时显得惊诧无比。
高洋转身时却不见愠色,“诶,崔中尉这手板纹路倒是稀奇。”
“啊?”
崔暹瞳孔微缩,手板却被高洋给夺了去,只见他拇指反复的摩挲竹节凸起,表现得格外爱赏。
“崔中尉,此手板甚是好看,不如我与您交换?”
“不可!”崔暹急退半步,“这粗陋竹板怎配......”
“我瞧着就极好!这手板就不还你了。”高洋说着顺势将自己的玉犀手板塞给了崔暹,然后孩子气地将竹板揣进袖袋,往自己行列移去。
崔暹心中只道他是见惯了奢靡,不觉犀角珍贵,心里也就认定此子该是痴笨无疑。
却未见高洋此时,低垂下头,目中透着凶狠凌厉。
待下朝归家时,高洋从袖中掏出白日与崔暹换的手板,再瞧一番,直接甩出车外。
到了门府,门房提着灯笼疾步而来,正要入内,却见长兄高澄的车驾徐徐而来。
“两个月了,终于回来了。”
高洋垂手立在石阶下,看着甲卫停顿,大声问候了一句:“长兄,您回来了?”
高澄踩着马凳落地,对着高洋微微一笑,“子进,这段时日倒是辛苦你了。”
此时,檐角铜铃又响,一女子扶着车辕探出身来,便是高欢为高澄新纳的侍妾,辽东燕氏,燕文嫣。
高澄此时已转身踏上府门石阶,领着高洋跨入的门内。
燕文嫣看着他远去背影,愁眉一瞬,才自行步阶而下,跟着侍从进了将军府。
高澄一回来,仍是径直去到东柏堂,阅览过这段时间所有文牒,高洋的朱砂批示,补充得倒是格外细致。
面上也没过多表情,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冀州盐税条陈,子进批得很是周全,朝中有你,为兄倒也能得一些闲暇,往后这些文书,都由你先行批阅吧......”
高洋心头一紧,不知高澄是真心实意,还是虚假试探,旋即垂首回复:
“长兄,这些文牒所奏之事,子进实难拿定主意,都是先问过崔暹,崔季舒......”
“若兄长交与子进,子进反倒要去先要问过他人,岂不是繁复?子进倒愿如往常一样,全由兄长安排行事,我实在......”
“够了。”高澄抬手截住话头,同时合上了文奏,搁到一旁。
直愣愣的盯着高洋的眼睛瞅了半天,再转睛上下打量。
本想对他放下一些芥蒂,但心里却又十分反感高洋这副佯装之态,“也罢,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高洋跨出门口,走出几步,离了高澄侍卫,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只觉待在东柏堂的这会儿光景,胸口实在是憋得慌。
毡帐内水雾蒸腾,秦姝指节攥着高澄送她的玉蚂蚱。
氤氲热气在她锁骨处凝成水珠顺着肌肤滑落,经过半月的跋涉,如今总算可以舒服的洗个热水澡了。
帐帘却突然掀起,惊得她将玉饰往心口一按。
“公主——”镶着银铃的鹿皮靴跨入帘内,抬眼见绮娜一人进来,也就松了口气。
绮娜眼睛精明,伸手直接探进氤氲水雾,指尖精准地勾住蚂蚱红绳,夺了过去,
“嘿,这只玉蝗虫,倒是精巧啊,怎么平日不见你佩戴?”
秦姝茫然抬头,水珠顺着睫毛坠入浴汤,她不懂她的话,也不懂怎么去回。
“哦,你听不懂柔然话,那我去叫听得懂的进来。”
直到绮娜作势要掀帘,秦姝才猛然醒悟。
哗啦水声中,秦姝赤足踩上毡毯,湿漉漉的中衣瞬间被夜风打透,却死死抵住帐门。
“还我玉蚂蚱”玉饰硌在两人交叠的掌心之间,
绮娜挑眉看着眼前女子酮体半透,上下细细扫过,忽的松开手指轻笑:“谁稀罕你们汉人的玩意儿。”
银铃脆响随着掀帘的动作渐远,帐外又飘来柔然悠远歌谣。
云母屏风后氤氲着香雾腾腾,高澄背抵汉白浴壁,指腹正摩挲着玉蚂蚱。
“子惠哥哥!”清音脆响惊扰了此刻静怡,他下意识攥紧玉蚂蚱,回头抬首,却见元仲华素纱轻解,雪足点过青玉踏垛,徐徐步入浴汤之中。
“说好的陪我共赏春色,人却消失这么久,如今归来又抱新人,可是忘了我这糟糠之妻?”元仲华游鱼般贴了上来。
高澄摆头,无奈轻笑:“糟糠之妻?殿下乃金枝玉叶,何故自比糟糠?”
“子惠哥哥不喜欢便是糟糠之妻,喜欢才是金枝玉叶,你倒说说,我算不算糟糠?”
元仲华说着,已然凑近高澄胸膛,柔荑顺势缓缓下移,至高澄腰际却被猛地截住,
“殿下,当然是金枝玉叶。”蒸腾水汽模糊了他唇角笑意
“那怎么......都不让碰了?”元仲华说着,忽的翻身跨坐到高澄身上,
高澄下意识伸出双手去阻,右手掌心的玉蚂蚱却掉入水中,旋即推开了元仲华,张目扎进池底搜寻。
“子惠哥哥,你干什么?”
透过晃动水光,高澄一眼便寻到,拾起之后,直接缠在手腕上,冒出水中。
未再理会元仲华的疑问,自顾踏出浴池,裹上亵衣。
“不过是个玩物……子惠哥哥……?”元仲华拍打水面,看着丈夫头也不回地离去,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如今怎么就忽冷忽热的。
锦帐内沉香青烟缥缈,高澄盯着帐顶垂落的香囊穗子,躺在床上,只觉心燥难耐。
在草原与秦姝的缠绵,每次不得不止在最后一步,素了这么久,难免会思荤。
今夜若不是因玉蚂蚱,他也不会丢下元仲华。
翻身的动作带起床幔轻晃,望着屏风后朦胧的烛影,他猛地坐起身来。
心下思量着:“还没碰那燕娘,索性召她……”
“来人!”话出口的瞬间又生生扼住,不由得嗤笑:“真是奇怪……”
“禀大将军——”侍女的通报恰在此时穿透三重锦帐,
“宋娘求见,说是新习得一首筚篥曲子,想请您品鉴。”
高澄很是惊愕抬头,宋娘从不邀宠的。
“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