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度圣意早已成为孟姝刻入骨髓的本能,但或许是这番话来得太突然,又许是她扮了太久的花颜。
当皇上如此珍而重之地唤出“孟姝”这个名字时,她罕见地心神失守,那些深夜里啃噬心口的酸楚,仿佛骤然间寻到了宣泄的缝隙。
对于孟姝来说,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是最残忍的酷刑。
从孟家庄到津南,一纸薄薄的身契,将她推入奴籍;
在临安唐府,一个选侍的身份,又将她牢牢捆缚。
入京、陪嫁、入府,每一步都似提线木偶,最终困锁深宫。
可“花颜”这个名字,并非唐府强加于她,是孟姝感念唐府的恩情,亲口许给云夫人的承诺。(第96章)
如今,皇上让云夫人再为她“正名”。
孟姝忽觉命运竟如此戏谑。
若要问,她对‘花颜’这个名字有什么感受?
有介怀,但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无奈。
是明知前路却无力挣脱的绝望。
是连叹息都要咽回心底的不甘。
这一刻,孟姝短暂的不想再揣度皇上此举背后的深意,也不愿去深想云夫人听闻后会作何反应。
鼻尖泛起酸涩,或许是病中的人格外脆弱,又或许是压抑太久的心终于不堪重负。
她轻轻闭上眼,任由那个被禁锢多年的\"孟姝\",破茧而出。
皇上见孟姝的眼底泛起细微的涟漪,唇角勾起一抹深笑。
外间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景明躬身引着何医正入内,请过脉后,纯妃在一旁仔细的记着医嘱,细声嘱咐蕊珠和小年子随何医正去取药。
窗外雨声渐歇。
皇上的目光扫过纯妃,缓声道:“姝儿这病需静养几日,留在撷芳园不妥,恐过了病气给婉儿。”
纯妃刚要开口辩驳,被梅姑姑一个眼色止住。
孟姝眼下正躺在纯妃的锦榻上,这般情境令她颇觉尴尬。
她连忙撑起身子,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皇上说笑了,臣妾平日里便总叨扰娘娘,也不差这一两日.....”
纯妃将梅姑姑的手拂开,“皇上,姝儿现下不适挪动,在臣妾这静养几日也没什么不妥。”
话音未落,皇上眼风一扫,景明立即会意,退至外间安排。
不多时,孟姝被锦被裹得严实,由皇上亲自抱着,径直出了撷芳园。
皇上此举刻意得近乎张扬,伏在明黄色的怀抱里,孟姝心头方才泛起的那点涟漪渐渐平息。
纯妃怔立在廊下,看着皇上抱着孟姝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情绪略微有些复杂。
梅姑姑执伞的手微微发颤,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娘娘......雨气伤身,回殿内歇息吧。”
梦竹默默上前,她刚被梅姑姑训斥过,此时唇瓣几度轻启,最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更紧地扶住主子。
纯妃转身时已敛去眼中波澜,对梅姑姑浅笑道:“姑姑安心,我只是挂念姝儿还病着,雨天湿气重,怕她路上受了寒。”
梦竹踌躇片刻,轻声道:“不若奴婢去膳房备些姜茶送去?绿柳回去后要安顿婕妤,怕是来不及准备。”
“你想得周到。”
纯妃颔首,“我方才问过何医正,五汁饮正合姝儿的病症,你一并送去罢。”
梅姑姑见主子神色如常,这才安心,搀着纯妃往内殿走去,一边催促梦竹:“快去快回,仔细着凉。”
撷芳园与碧琅轩本就相隔甚远,孟姝在锦被中挣了挣,低声道:\"臣妾可以自己走......\"她不过是染了风寒,又不是腿脚不便,何至于此。
景明在一旁暗暗扶额,心道娘娘怎就不明白。没看见皇上连步辇都嫌颠簸,宁可亲自抱着您回去么......
皇上果然不肯,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
凤仪宫内,鎏金熏炉吐着袅袅青烟。
皇后斜倚凤榻,冷声问道:“皇上在撷芳园守了两个多时辰,孟婕妤的病,有这般凶险?”
桂嬷嬷躬身近前,压低嗓音道:“回娘娘,纯妃宫里口风紧得很,老奴尚未探得虚实。”她略作迟疑,“不过......既是惊动了何医正亲自诊脉,想来病得应是不轻。”
“哦?”皇后闻言直起身子,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孟婕妤圣宠在身,本宫明日少不得要亲自去探望一番了。”
她轻啜一口香茗,又道:“此番行宫避暑,随行的嫔妃本就不多,如今又病了两个。”
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本宫这便去太后宫里请懿旨,桂嬷嬷,派人回宫传话,让宋婕妤和......云宝林明日便动身来行宫侍驾。”
梧桐阁。
梅妃听说此事,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搁,“纯妃这个蠢货,竟让个陪嫁的选侍翻了天去。”
于嬷嬷立在旁侧神色恍惚,梅妃见状更是恼火:“嬷嬷近日总是魂不守舍,莫非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于嬷嬷猛然惊醒,慌忙跪倒在地。
“老奴该死!娘娘,孟婕妤和曲才人接连病倒,随行侍驾的嫔妃一下便少了两位,老奴想着何不趁此机会让裴御女来行宫侍驾,也好为娘娘分忧解劳。”
梅妃神色稍缓,沉思片刻后道:“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她施施然起身,“本宫这就去宜春宫走一趟。琉璃,取两盏血燕赏给嬷嬷补补身子。”
于嬷嬷叩首谢恩,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若大小姐还在,断不会如二小姐这般沉不住气。
“对了,”梅妃忽然驻足。“夏儿那丫头可还靠得住?嬷嬷去找她打探打探今日之事。”
“娘娘放心。”
于嬷嬷凑得更近些,“当年春儿、夏儿被发配罪奴坊时,老奴明里暗里没少照应。这两个丫头,都是记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