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东厂在皇城的东边,毗邻明器厂、混堂司。与天子专属的紫禁城不一样,皇城的占地面积颇广,里面的房屋建筑其实与外面的区别并不那么大,只不过作用是为了紫禁城而服务。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虽然雨水并不大,但是身在京师的百姓们都松了一口气,至少老天爷还没有降罪于京师,毕竟陕西“天赤如血”的传闻已经被络绎不绝的流民带到了京师。
由东厂掌刑太监唐之征引着,装扮成番子的韩林一路穿过西厂的衙署门房,来到了大堂的西南角,这和寻常县衙里的县狱位置没什么区别,因此明时称呼牢房为南监。
不过西厂的大狱可要比他见过的所有衙狱都要高,都要大,青砖的院墙上长满了一团团如同霜一般的物什,这东西韩林认得,就是所谓的砖硝,一般长到一定程度都会有专门的人来采取,制成火药。
“到了,进去以后莫要说话。”唐之征转过头来对着韩林吩咐道。
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韩林微微抬起头,一道厚重的铁门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两侧门上的铺首为狴犴样式,口中各衔着一只铜环,这就是牢房的大门了。
牢房门边还有个小哨房,也与一般的县狱没什么两样,两个值守的番子迎了出来,见到是唐之征,随后紧忙跪下:“奴婢见过掌刑。”
唐之征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扔在了地上:“把门打开,我有要事。”
两个番子将地上的银子捡了起来,也不擦上面的雨水直接揣进了怀里,向唐之征的身后一望,心中了然,也不多问便拿出了一个硕大的钥匙,捅进锁扣当中,随后一左一右地将大铁门打开了。
韩林看着这几个人的样子,估计这事以前也没少干。
见唐之征迈步往里进,韩林也紧忙跟上。
大狱门打开以后,迎面就是一个硕大的照壁,韩林侧耳听除了滴答滴答的水声,还有人的嬉笑声,隐隐还有一阵肉香传了出来。
照壁后面,是一片小空地,里面才是真正的监牢,此时正有几个番子在此值守,一张桌子上正摆着一个锅子,锅子里正翻滚着狗肉,冒着腾腾的热气,此外还有酒、小菜等等,这几个番子正在桌前围坐,大快朵颐。
听到脚步声,背对着照壁的一个番子嘴里骂道:“妈的,谁来了?!”
紧接着他就看见对面的几个番子都站了起来,垂手立着,回头一看:“哟,掌刑!”
他连忙也站了起来。
唐之征走到这几个人的面前,冷冷的看着,直教这几个人冷汗直冒,才开口道:“把门打开,带他进最里面。”
那几个番子赶忙手忙脚乱的掏出钥匙,又将这一道大门打开,这一次换成了一个番子在前面引路,韩林刚迈步要进去,就听见身后的唐之征说道:“记住,只有两刻钟的时间。”
见韩林已经进了大牢的门,唐之征瞅了瞅这几个人直接在桌前坐下,刚才骂人的那个番子立马就递上了一副干净的筷子,又有一人赶忙给唐之征斟酒,眼睛瞥向敞开的大门,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前面引路的番子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路又过了好几个门,都是这个番子来开门。走着走着,韩林忽然觉得脖颈有一些痒,伸手去摸一个硕大的跳蚤直接蹦到了他的手里。
即便是六月的酷热天气,但天上下着雨,大牢内就更显阴冷,发霉的臭味、屎尿味、脚臭、汗臭等扑鼻而来,苍蝇、蚊子乱飞,走几步还有一两只老鼠“吱吱”地叫着跑远。
韩林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低着头跟着番子走。
忽然,一道监牢的格栅处伸出一只手来,死死抓住韩林的裤脚,给韩林吓了一跳。
“救我……救我!”
韩林微微侧过头去,昏暗当中,就看见一个人披头散发,两腮塌陷让眼睛显得更大,看起来像是行尸一般,至为可怖。
他这一喊不要紧,整个监牢里瞬间就炸腾了起来,无数双手从前后的监房的格栅中伸了出来,上下挥舞,这些犯人嘴里喊得也各不相同,有的求救、有的求死,甚至还有些人在怪叫怪笑,显然是已经疯了。
整个场景看起来像是无间地狱,即便韩林已经见过了尸山血海,但是这幅场景落在眼中,仍不免让他心头一颤。
那番子见韩林被人捉住,似乎也早就司空见惯了,便从腰间解下一个榔头出来,对着那双枯干的手狠狠地一敲。
一声惨嚎当中,韩林顿时觉得自己的腿上一松,他赶忙将腿拔了出来。
番子冲着韩林阴恻恻地一笑,吓唬他道:“小心些,这些人可比水鬼还厉害,拖进去可就出不来咯。”
韩林点了点头,将身子往墙上靠近了一些。
韩林在心中盘算着时间,原本他以为两刻钟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但没想到光路上就已经用去了小半,这还不知要走多久,如果要是还没见到纪用,时间就到了,那他这五百两银子可就是白花了。
昨日郑养性将这个“大活儿”给揽了下来,向韩林又讨要了五百两的银子,说是要打点用。
韩林原以为怎么也要等到二三日,但今日一早,就有番子上门来带着他见了唐之征。
韩林暗赞郑养性这个人是真没白交。
收了钱他是真办事儿啊。
而且办的还这么快。
拿钱办事,讲诚信,还不拘小节,最主要的这人还和一些他认为的朝官有所关联。
韩林已经在心中打算好了,要跟这个郑养性多亲近亲近。
正在韩林盘算之际,又过了一道门儿,那番子才回过头向韩林问道:“你要找的人,姓什么?”
“姓纪……”
韩林还待说那番子挥手打断了他:“进门往里走,左手第二间。”
韩林微微欠了欠身,随后手里翻出一个二两重的银子来,递给那番子。
那番子接过,略颠了颠,满意地笑道:“进去吧,我就在这里候着,如果有哪个不开眼的打扰,你便叫我。”
说着,番子扬了扬手里的榔头:“保管叫他闷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