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于，是在自己近乎精神都快要崩溃的瞬间，被这清冷稚嫩的声音，给一把拽了回来。
这是她……是拉其尔的声音啊。
这个名字……甚至都不是自己取的。应该是珍夜根据自己为雷他们取名的风格，特地为拉其尔取的名字。而她的另一个名字，也是更加符合珍夜本人的个性所取的名字，则是叫做珍韶。
塔纳托斯张开嘴巴，却是发现自己此刻，完全不知该对这孩子说些什么。
“哦……总算是听到声音了。我之前还在琢磨你到底是珍夜，还是塔纳托斯呢。现在我有答案了。”
“……”
“哦?你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为什么呼吸声这么沉重呢?这样不就显得那个以冷漠着称的死神塔纳托斯，比我这么个不成熟的小孩都还要紧张了呀。”
她……说出来了，自己的名字……是啊，她肯定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她没有一点想要称呼自己为“父亲”，或是“爸爸”的意思……那是自然的。自己和珍夜，其实早就没有被这个孩子视作父母的资格了。
他轻轻攥住了还在睡梦中的珍夜的手，却依旧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同于这些年对于珍夜的离去，无数次的后悔，与脑中曾预想过太多太多次的，重逢时的美好妄想。
他甚至到了最后又快要重新失去她的那一刻，才读懂了珍夜的心。
更何况是这个孩子呢。
他从没想过，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去与她相处。最戏剧性的一点是，塔纳托斯在拉其尔还是个青春期的少女的时候，就和她见过了很多很多次了。几乎是每天都能见面，每日都能看到她那张故作元气，强迫自己微笑出来的小脸。
也每日都能看到，她偷偷躲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对着空气和墙角倾诉，哭泣的可怜样子。
他以前从没想过，要是这个可怜的孩子，若其真实身份是自己的骨肉，那么自己应该去为她做些什么。
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当时的自己应该保护她，让她在最为无忧无虑的年纪，远离那压迫感重得让人喘不上气来的成人职场。自己应该陪伴她，呵护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肩颈上，陪她玩每个小孩子都喜欢的，骑大马的游戏。虽然母亲不在她的身边，但自己也可以努力给予她加倍的关爱……塔纳托斯愿意为了这个孩子去学习料理，也愿意陪这个孩子学习怎么玩小女孩喜欢玩的过家家游戏。还要在她每晚睡前都替她掖好小被子，才坐在小床的边上，将珍夜当年的事情当做睡前故事，每天晚上都讲给她听，直到她闭上眼睛，安心的睡去……
如果自己，是这个孩子自出生起，就一直陪在她身旁的父亲……
那么自己身为父亲的义务，就是让她能够真的露出真心实意，幸福的欢笑，让她能够在关爱与呵护下，无忧无虑的成长。
但是这些设想当中充满着父女温情的画面，却再也没机会出现了。
他伤害了这个孩子。她被自己，还有其他的那些过分的家伙，给逼得只能逃出这个腐朽的地方。宁愿回到母亲的故乡，就算是过程中有万般艰难险阻，她也不愿再被自己以冷眼相待。
塔纳托斯的心好痛。
他牵起珍夜冰凉的小手轻轻放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眼神几乎是哀求的注视着珍夜的睡颜，却又不敢贸然将她吵醒。
他想要被自己最爱的珍夜安抚。但他又害怕珍夜醒来之后，会比自己还要受伤。
“……呐，虽然你不愿意对我说话，但我姑且还是听到你那边的动静。你应该有在好好听我说话的吧?”
塔纳托斯闻言回过神来，咽了口口水，然后总算是开口了。
“嗯。”
但是声音，却还是比自己想象的要沙哑，没有感情。
这就是这个孩子时隔多年后听到自己的父亲对她的第一句回应……真是该死。
在用喉咙挤出声音的瞬间，塔纳托斯发觉自己居然是如此可悲又可笑的家伙。
作为一位丈夫却表现得永远让自己的妻子难以理解，即便已经得知了，他们其实一直都是是两情相悦……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己当初的表现，曾让珍夜对自己感到失望，感到委屈过很多很多次。
而作为一位父亲，他更是亲手将自己与挚爱的亲生骨肉给逼走……他亏欠了拉其尔太多太多。感到懊悔与痛苦，但在接受了这孩子主动发来的好友申请之前，他却几乎完全没有想过有关她的事情。
甚至都是这孩子时隔多年后，先主动来联系自己的……而人家的语气已经表现得不像是很在意当年的事情了，自己反倒直到现在，都还没法做到好好回应她所说的话。
现在知道后悔和心痛了吗?
那为什么在得知这孩子其实一直都还在远方生活着的时候，没有选择去寻找她?哪怕最终只能得到她的白眼与责骂也好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着她像是不在意的语气，一直自顾自的对着不会回应的自己说着话……至少……怨恨我吧。
抱怨几句，责怪几句吧。错的是爸爸和妈妈呀。
如果连对自己和珍夜的怨恨都已经没有了的话……
“嗯。那我有一件事情还挺好奇的。是和您有关的事情。我现在可以问您吗?”
“……请说吧。”
“太好了，您总算是愿意回答我超过三个字了。真是谢谢您呐……那，请问，您会想要亲手杀死我吗?”
“……”
塔纳托斯闻言的瞬间突然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自胸口处，开始逐步扩散至自己的全身……这种刺痛，刚才那般心痛的感受还要过分……
她说什么?！
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拉其尔，莫非是在以那种开玩笑般平常的口吻询问自己，是否想要杀死她吗?！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这样想?！”
塔纳托斯死死的攥着手机，他知道自己不该吼，不该用这种激动的语气去质问她……但他又怎么可能在听到了这样的话过后，还能忍住不失控的啊。
“啊……嗯，谢谢您愿意回答我的问题。要问原因吗?当然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我时常感受得到来自塔纳托斯您的，那显得稍微有些憎恨的目光呢。或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也是啦。我一个又笨又不招人喜欢的小童工，又凭什么得到您这种大人物的注视……”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我，我不是讨厌你！我只不过是……”
塔纳托斯用力死死用力攥着自己的手心，神情崩溃，不过大脑将话给说出了口……却是在下一刻才察觉到了，自己着急的语气，已经接近于像是在冲着这孩子怒吼了。
“……”
听不到回应……她或许，是被这样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自己给吓坏了吧……
为什么要生气?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向自己诉说着她自己当时的感受罢了……甚至就连语气里，都听不出一丝一毫责怪，又或者是反讽的意思。
她只是在陈述着她经历过的事实而已。
“抱歉……我……我很对不起你，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
“……”
“没关系，不需要向我道歉。真的没关系。您恨我也好，不恨我也好。就算是我连到如今，都不知道自己被您所恨着的原因，也好。因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呼……真是，太好了……”
“……”
好在哪里?就因为听到了自己不会想要亲手杀死她的消息吗?
那难不成直到今天之前，她的心里都一直装着一份这样的担忧吗?
担心，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所谓的亲生父亲所亲手杀死……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这样……分明一点也不好啊。
别再这样了。
别再用着这坦然的语气说着这些如同毫不在意的话了……这分明才是……最能伤人的话吧。
塔纳托斯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目光涣散的望着地面心想道。
肉体上的痛处显得更加麻木，远不及与这孩子轻飘飘说出口的几句话所带来的那难以言喻的痛苦。
“对了，珍夜有在您的身边吗?我最近听说了，珍夜好像是回来了。虽然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她是你的妈妈。”
塔纳托斯愣了一会后，才沙哑着声音，似是倔强般的开口道。
拉其尔不愿称呼自己为父亲……塔纳托斯纵使心酸也只能无奈的接受。毕竟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个资格。
但至少……要将珍夜喊做妈妈吧。她可是你的亲生妈妈……你可能不知道，她很爱很爱你……她和自己不同。之所以没有陪伴在你的身边陪着你长大，是因为她真的有苦衷啊。
“我知道。但总感觉这样叫她……不太好呢。毕竟和她……也不算特别熟悉。”
……珍夜要是听到了拉其尔现在说出口的话，一定会伤心得哭出来的。
请别让你的妈妈伤心，好么，拉其尔。
塔纳托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被他给咽了回去。
他又凭什么对这孩子说教呢。
又凭什么要求这孩子将珍夜称呼为妈妈呢。
她当年对着墙角倾诉，哭泣的时候，那个视而不见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不过……还是请塔纳托斯先生，替我向珍夜转告一声，好吗?我想对她说……珍夜，生日快乐。祝你的身体快快好起来，好到马上就能继续生龙活虎，可以四处奔波玩耍。”
“……好的。”
“唔啊……其实，也就只是这样了。我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好，而且没有当面传达的祝福也显得不是很有诚意……”
“放心。”
塔纳托斯松开了自己被咬到血肉模糊的嘴唇。
“我一定会好好说给她听的。”
“……谢谢。”
不是这样的哦，没有当面传达的祝福，不会显得没有诚意。
珍夜醒来后，若是知道了你这孩子还一直记挂着她的生日……她应该，还是会很感动的吧。
但若是没能当面传达自己歉意和悔恨，就会显得自己真的就像个窝囊的混蛋。
塔纳托斯在不知不觉间冷静了下来。
继续一直在悔恨与自责的泥沼中沉溺，对自己和这孩子都没有好处。
他不希望自己最终和拉其尔，只是通过这通电话以后就再毫无瓜葛。
她是自己和珍夜的女儿啊……虽然此刻她的成长道路上已经缺失了自己与珍夜的陪伴，但值得庆幸的是……这孩子很坚强。
她真的好厉害。
就算是从小到大都没有爸爸妈妈的陪伴，她也都一直努力好好生活着。纵使悲伤过很多很多次，也不曾真正绝望过……她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她一定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吧。就如同她的妈妈那般漂亮，动人。
最起码，自己要有亲眼去看看她的勇气。
毕竟……眼下自己除了心痛之余，其实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自己还有将她在年少时所缺失的那部分父母之爱，加倍补偿的机会。
“……拉其尔。”
“唔?您……您还没挂电话啊。我还以为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啰嗦的……”
“不，你说的很对。我会全部一字不差，牢牢记在心里。”
“全都只是废话，您不必放在心上……”
“我想见你。”
“……诶?”
“我可以来找你吗?你现在是生活在……海城地府对吧?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啊。所以我可能会在这几天……”
“呀……不，塔纳托斯先生……您没必要这样。而且您来找我的话……啊，您该不会是有什么要事，才非得见上我一面吧……”
“是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呵。”
“拉其尔。”
“啊……”
“你会恨我吗?”
“……”
“那到时候就当着我的面，把这份情绪，连带着你妈妈的那份，全部都宣泄出来吧。”
“……”
“我会全部都接受的……而且你缺失的，你应得的，我全部加倍补偿给你……拉其尔，我的意思是……”
……
“至少原谅妈妈，好吗?”
“……”
珍韶面无表情的托着自己耳畔的手机，望着房间外阴沉下来的天空。
又要下雨了吗?分明刚才天气可都还挺好的呀。要知道凉妃和墨妃好像是骑摩托车去的逍遥家呢……
不过他们就算是淋了雨，八成也不会感冒就是了。
“你的妈妈……珍夜，她很爱你。我能保证，拉其尔。她很爱很爱你……她或许……当时真的有难以说出口的苦衷。”
“……”
苦衷……吗。
事到如今才刻意说出口了……
为什么不是由她自己亲口告诉自己呢?又是什么苦衷，连你塔纳托斯都不知情呢。
但珍韶也并非不明事理。
珍夜，或许是爱着自己的。珍韶感觉得出来。当年给予自己希望的那个元气猫面具大姐姐，不仅在自己逃离塔尔塔罗斯的途中一直陪伴在身旁鼓励着自己，甚至到最后，都还提前为自己铺好了路……找到了姬叔叔一家，请求他们收养自己。这些，都是珍夜为自己所做的事情，珍韶没有忘记。
但是你塔纳托斯，事到如今居然说……想要见自己。
“……你想干什么啊?”
“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拉其尔，别那么不安。就只是这样而已。”
“为什么?”
“……”
“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你其实是爱我的吧?”
“……”
“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啊，塔纳托斯先生。好啊，我接受。您来吧，我就在这等着您来看我。”
“等会……拉其尔?你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来吧，父亲。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喔。”
珍韶打断了手机那头，声音依旧沙哑的塔纳托斯的话，咬着牙，一字一句将话说出口。
这次，通话另一头的塔纳托斯在闻言过后，沉默了好一阵子。
而恰好是在珍韶想要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塔纳托斯总算是再度开口了。
“拉其尔。我不是在跟你下战书……或许我们见面之后，得好好谈谈。我很想要知道，我们之间为何会有这种如此离谱的误会……”
“谈?呵，那你得先问问我的御前带刀侍卫答不答应了！”
“……带刀御前侍卫?”
“塔纳托斯，你要是真的非想动我不可的话，那就跟萧难凉，还有墨提丝谈去吧你！”
嘟的一声，珍韶瞬间挂断了电话，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吧……虽然还是很害怕，但是凉妃和墨妃都很厉害。他俩加起来可是连那个克洛诺斯那个魔王级别的深渊都干的过的……而且如今自己也已经变厉害了，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珍韶。
没事的，没什么好怕的……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