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韶此刻已经坐在了白靖伊他家那张又大又长的餐桌旁,捧着手机在那苦思冥想。
要不要给珍夜打个电话呢……那万一要是接电话的人不是珍夜,是塔纳托斯又该怎么办?
……唔。
其实在带着墨提丝酱回到这栋大豪斯的途中,他就尝试着以自己的名义去添加塔纳托斯的账号了。对方当时并没有很快就通过好友申请,不过现在倒是已经通过了。
还是一样,加上了就加上了,一句话也不说。珍韶也有些为难,想不出该如何主动开口。
将自己代入到萧难凉的时候,其实还是比较容易开口的啊……首先他足够熟悉萧难凉,也懂他对珍夜的心意。萧难凉他……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去怨恨那个在他记忆里那么美丽,那么温柔,会照顾人的珍夜姐姐呢。
其次,就算屏幕那头的甚至都不是珍夜,而是塔纳托斯的话,珍韶也早就想好了该用如何以萧难凉的口吻,用刁钻,不带一个脏字的话去狠狠的怼他……
然而现在,再次回到了凌晨那会想开场白的时刻。不是珍夜啊……你就不能自己试着打个招呼吗。
有了,要么一个电话打过去不说话,等对方发出声音就秒挂电话吧。最起码能确认对方的身份呀。
珍韶不自觉抿着唇,发出了有些紧张的呼吸声。微微抬起头,就看到餐桌旁其他三个家伙正齐刷刷的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目光满是好奇的盯着他。
“看……看我干什么。”
“珍珍,你不会是真的喝茶水就喝饱了吧?”
“珍珍学姐,爸爸的厨艺很不错的。所有的菜都特别好吃喔。”
哦,是自己一直低头望着手机不吃饭,他们稍微有些担心自己啊。
珍韶伸出食指凑到嘴旁,对着三人嘘了一声。
“嘘……你们先暂且安静一小会。我现在要打一通很重要很重要的电话。在电话接通,还有我按下静音键之前,请你们都别发出任何声音,好么?”
三人闻言大眼瞪小眼。等到珍韶都已经下定决心,将那个o信电话给拨出去的时候,白靖伊才打好字,让茉茉把手机从餐桌上推了过去。
「先吃了饭再打不好吗?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呀」
「打给塔纳托斯的」
珍韶非常干脆利落的在被推过来的手机上哒哒哒哒打下这么一行字,又给推了回去。
茉茉就这样帮助自家哥哥推手机的时候,很自然的看到了珍珍学姐打出来的那一行字。
……嗯。塔纳托斯。
茉茉眨巴眨巴眼睛,先是看了一眼坐在自己的对面,正冲自己微笑着的墨利姐姐,再又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好像有些紧张的哥哥……
墨利诺厄……塔纳托斯……还有什么来着?啊……是依儿姐姐藏在头发下的,特别可爱的那一对猫耳朵,对。
一般人真的会有墨利姐姐这样一红一绿,异色明亮的大眼睛吗?还有墨利姐姐现在在原本缺失的右臂处所佩戴的这一条看上去充斥满满奇幻风格,透明到甚至能看到其中骨骼的幽灵手臂,真的就只是某种做工特别真实细致的特质义手吗?而且墨利姐姐的这条义手,使用起来还特别的灵活……
依儿姐姐如果是故意要戴上了假的猫耳朵,想要扮可爱……那为什么又要将软趴趴的猫耳朵藏在粉色的长发里呢?
而且墨利诺厄……这个名字,好像真的就是墨利姐姐的真名。
妈妈对于墨利姐姐名字的态度,不像是鹿璐搪塞自己时说的,可能是网络上的游戏,又或者是聊天网站上的Id。
虽然墨利姐姐的冲文说得和母语一样流利好听,但是墨利姐姐的脸又特别有那种异域风情的立体混血感……很漂亮,也很好看。但是……很不正常。
这一切的不正常……对吗?
茉茉只是有些顿感,让人感觉蠢蠢萌萌的,却并不是真的脑子笨。许多事情她其实都看在眼里。不去深究,是因为还真没到让她好奇到很在意的程度。
这会……她可是真有点好奇了啊。
“哒哒哒哒哒……”
「妈妈,塔纳托斯是珍珍学姐的谁?他长得真的就和传说里描述得那么帅吗?」
“……”
白靖伊在看到,在茉茉手里停留了有一段时间,才总算是传回来的手机上的文字……一时间话都不敢说了。
哇,塔纳托斯诶。
他也没见过啊……他怎么知道啊。他也不知道塔纳托斯是珍韶的谁诶……但是……茉茉这话,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啊。
不想让她知道太多……茉茉可是自己最珍视的妹妹啊……已经不想再让茉茉对于这些被隐瞒下来的事情,有更多的了解了。
「妈妈也不知道喔」
「墨利姐姐肯定知道吧!因为墨利诺厄,传说可是冥界的王女呀,她一定也是认识塔纳托斯先生的吧!」
“?”
墨利诺厄原本笑着看了会可爱的茉茉妹子,然后就低头库库使劲拿筷子扒拉那大肘子的皮。想吃……奈何筷子熟练度还不够。本来还想让白靖伊和之前一样,继续喂自己吃饭的来着呢。却是由于这会珍珍和茉茉都在场,之前自己还犯了错,心里头有些尴尬的缘故没有选择让白靖伊喂自己……
然后手机就突然递过来了。
界面是“文件传输助手”。而上面几行字,显然是刚才珍珍,茉茉,以及白靖伊说过的话。
……塔纳托斯当然很帅啦。虽然可能没有萧难凉和白靖伊那完美得那么让人感到惊艳的脸蛋,但也仅限于和这俩处在巅峰,一览众山小的怪物相比啊。反正墨利诺厄是觉得,塔纳哥哥是肯定要比扎格那个笨蛋要帅气一些的。
塔纳哥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人,其实可招女孩喜欢了呢。在某些时候,可是比扎格那笨蛋还要有人气的。而且他周身无时不刻萦绕着酷酷的,冷冷的气质。虽然让人不太敢轻易靠近,但只是远远看着,都会让不少女孩,甚至是男生都坠入爱河……这可不是瞎掰扯的哦。墨利就知道一个似乎是在暗恋着塔纳哥哥的暗灵。好像是一个一直都尝试着要把一块圆形的巨大石头给推上蜿蜒陡峭的山坡上的暗灵……他的名字好像很多人类都知道……应该是叫做,西西弗斯吧……
墨利诺厄这样想着,决定好好在茉茉面前夸夸帅气的塔纳哥哥,却又是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情绪极其强烈的凝视……
一抬头,发现来自于白靖伊。
他在笑。是他平常标志性的那微眯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卢帕姐姐系的那种特别好看的笑容……但是他这视线里所蕴含的那一丝哀求之意,可是有些不太对头嗷。这代表着他为难,希望自己别去做某件事情……
看来自己也已经是能够只依靠白靖伊的眼神,就读懂他的情绪啦。
他这是不希望自己和茉茉说更多有关那边世界的事情了吧。
哎……白靖伊,你这个傻子。可不能把自己最亲近的妹妹,当成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糊弄啊。
越是想要瞒着,就越是有可能将事情败露。一个谎言日后还得用更多更多的谎言去圆……一直这样对待她的话,可是会让茉茉愈来愈不信任你,也越来越不敢和你坦诚相待的啊。
要知道,茉茉虽然的确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少女没错,但人家也并非如同表现出的那迟钝蠢萌的样子那般,真的就笨笨的,不聪明呐。茉茉如今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会看,会听,还会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去想哟。
与其一直瞒着他,倒不如就像是依儿那般,大大方方的向逍遥酿说明情况,并相信对方会愿意保守秘密呢……而且有着你这么个爱操心的哥哥,和自己这么个有实力有身份的嫂嫂护着,茉茉哪可能会卷入什么危险麻烦的事情嘛。
你呀,就是总爱在自己没必要去担心的地方擅自操心啊……嗯,看来自己得在这方面好好开导开导白靖伊了。
不是说操心茉茉不好。只是这样,他自己也累,茉茉最后要是得知真相了……也很难去接受。
话说回来呢,其实当初自己才刚和白靖伊认识上,并且对他这么个人有了些粗略的了解的时候,墨利诺厄就给自己定下过要帮助白靖伊这个人美心善的家伙完成一些事情。
像是,让他成功谈上恋爱……嗯,已经成功了。虽然最开始自己是想着要当白靖伊背后的谋士替他出谋划策,但不知不觉间,谋士墨利也是没能抵抗得住天使白靖伊的诱惑,不愿看到近在眼前的肥水流向外人田,便自作主张,以身入局……
那不如就再定下一个目标吧。让白靖伊稍稍改改自己这爱操心的毛病。请多去相信一下自己身边的人吧,这样你也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累,也可以有更多的心思花在自己……和我身上了。
所以墨利诺厄决定对白靖伊那眼神视而不见,实话实说。事后再好好与他沟通一下自己的意见与看法。
做出决定后,墨利诺厄接过手机切换成二十六键的输入法就准备开始打字……
“嘟!”
接通了!
珍韶顿时就屏住了呼吸,同时还将食指竖起放在嘴边,眼睛一眨不眨来回的在餐桌旁其他三人的身上来回扫视……
一个二个的,可都憋说话嗷!
珍韶在听到手机里传来了那若有若无,宛若的轻轻叹气的呼吸声的瞬间,兴奋到连自己其实可以去按闭麦键的事情都忘记了……这会他很紧张,紧张得整个人都坐得端端正正的,一手还死死的扶着自己耳畔的手机,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没拿稳,又或者是误触把电话给挂了……
见状原本还来回传递着手机,打着字聊天的三人也是被珍韶现在这兴奋和不安的样子给感染了……大气都不敢出,还都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也,也就是说……真的在和塔纳托斯通电话吗?
……真的假的?传说中那个冷酷无情的司死之神,塔纳托斯……是么?
紧张而又沉默的氛围彻底扩散至整个餐厅……然而僵持了好几分钟,珍韶却是已经忍不住露出了一脸残念的表情。
不是,怎么回事啊!我不说话您就也不说话是吧!同一种打法怎么破啊?莫非对方也和自己抱着完全相同的想法是吗!
……
“……”
塔纳托斯坐在床边,一手端着手机,露出罕见的茫然,和不知所措的神情,望着屏幕中通话界面上那个卡通白色骷髅头的头像,以及头像下的那个昵称。
Rachel。
拉其尔……啧。
他一时间喉咙如梗塞了一般,近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其实在接通了这个通话之前,想了很多很多。
……对方或许会哭泣,会责骂自己的不负责任。又或者是用如同自己对待卡俄斯那老登那般,轻佻做作到惹人恼火的语气讥讽自己……总之,塔纳托斯完全想象不到任何自己有机会让她接受自己的道歉的画面。
他这些天都光顾着珍夜了。明明已经在前几日就知道了,自己与珍夜的亲生骨肉,其实这些年,就待在距离自己很远的的地方,即便是没有父母的关心与呵护,也正坚强努力的生活,成长着。
曾经的她其实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到了几乎每时每刻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她却依然只有自己得以依靠。
她也曾想试着以假装乐观的态度,让无数次陷入沮丧的自己打起精神,继续微笑着面对每日……那些来自于本该是呵护珍视自己的,亲生父亲的那些隐隐约约,冷淡无情的视线……以及来自于自己那三位兄长的嘲弄和无视。
此刻看到这富含青春期少女意味的头像与昵称……塔纳托斯又觉自己似乎不知何时,心底生出了这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痛处。
当初,他在塔尔塔罗斯初次见到这个眉眼间与珍夜有五分相似,名叫做拉其尔的文职年轻小姑娘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一种不知所谓的茫然,与惶恐。
就如同此刻的心情一样。
他害怕自己会睹人思人,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所以,他只得催眠自己,这个孩子,自己不喜欢她……自己十分的讨厌她。
他以为那时的珍夜是受够了自己这么个情感上冷冰冰,但却在肉体上又近乎不可自控,极度割裂,不知所以的鬼畜男,所以才会选择亲手杀死还在腹中的孩子,紧接着又拖着自己那虚弱,伤痕累累的身体,再一次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羞辱,嘲弄了塔尔塔罗斯所有的神明,最终再以魔术般原地蒸发的手段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下。
其实现在想来……虽然那时的演出极具华丽与戏剧性,可事实上,却又是破绽百出。
当天,圣殿内的守备松懈得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对珍夜的行为,有过任何的反应……且珍夜其实当终于等到自己出现在现场的时候,有多次表现出犹豫不决,甚至是想要义无反顾的奔向自己的反应。
自己那时没有读懂她的惆怅与不安,只是用惊艳的目光……如同一个狂热的膜拜者的目光,一刻不停的凝视着他……这或许也就是珍夜最终狠下心放弃挣扎,要将闹剧演出到最后的原因之一。
而且,塔纳托斯甚至在当日一整天的时间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倪克斯。
连赫卡忒这么个事事亲力亲为的大忙人,当时都在场的吧。
……她是被逼的?
塔纳托斯用复杂的眼神,望向了额头上敷着冰袋,正躺在床上做着噩梦的珍夜。他的鼻子,好像现在都还能在这渊牢的空气当中,隐隐约约闻到,那无比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种只有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才会被某人获取的紫色的物质。印象中,似乎也仅有一人会将其当做烟草吸食……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有些偏激疯狂,甚至是偏向于阴谋论的程度了……
是母亲逼迫她这样做的吗?
之后她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有和同样不在场的母亲做了什么吗?
拉其尔这孩子……是否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珍夜托付给母亲的?
她是自愿的吗?她本质上分明是一位感情那样细腻,那么会照顾人,那么温柔的女孩啊……她对萧难凉很好啊,自己可都看在眼里呢。她一定也会成为一位很称职,很慈爱的的妈妈的……当时得知珍夜怀孕了的时候,塔纳托斯在兴奋之余,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但是她说孩子被她杀死了,她只想再最后疯狂一把后,彻底离开自己。
……话说,为什么分明自己和母亲的感情还算得上良好,可修普对母亲的态度,却是和对待卡俄斯那个老家伙的态度都差不多呢?
「一丘之貉罢了。只能说,不愧是父女俩啊。完完全全就是两个神经病。当爹的是个为所欲为的巨婴,做女儿的是个母性泛滥的病娇。」
这是曾经塔纳托斯听到过的,来自修普轻描淡写的解释。
他实在是不想去怀疑,可随着事情顺利的推进,塔纳托斯此刻所掌握的信息也是越来越多。
真的是这样的吗?证据呢?母亲的目的呢?自己并没有头绪……唯有赫卡忒曾轻飘飘的说出口的,如同骂人一般的话……但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这会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那和萧难凉情况很像的,记忆缺失性问题……其实自己曾经就从母亲得到过解释。她说这是因为神明次生的子嗣,在尚未成熟的成长阶段,的确是得依靠父辈的一部分记忆与能力作为确定自身存在的依据。否则,就称不上是次生的神明,仅仅只是没有任何特殊性质的人偶罢了。
但是现在想来,明明光是母亲她自己,就有这么多独自诞下的子嗣啊……若是一份力量,一份记忆,才能诞出一位新生的幼神,那又该怎么解释母亲似乎一直以来,都没有出现过自己这般症状的原因呢?
她甚至……还变得越来越强大。
而且有些自己本该知道的事情,就算是去问雷他们几个,也只能得到并不知情的答案……或许需要力量的支撑才得以诞出次生的子嗣,这一点并不是欺骗自己的。但那些自己遗失的那部分记忆,却是如同被彻底掩藏在了自己脑海中,某个仅凭努力,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到的地方。
是母亲做的吧。
他好像是……被自己一直以来都所信赖的母亲给欺骗了。
思绪多如乱麻,越来越多的漏洞与如今所掌握的信息相悖……这烟雾的味道,与拉其尔此刻拨来的电话成为了最后的导火索,让塔纳托斯脑海深处的某些东西,被突兀,又毫无防备的引爆。
直到……
“……喂。听得见吗?是我卡了吗?呐,我说,咱们就这样僵着,谁都不出声,只等着对方先开口……真的有意思吗。”
自己总算是听到了当年被自己的冷漠无情给逼走的孩子,开口道出的那略显稚嫩,却又显得疏离与清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