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山顶时,天光已经大亮。
便见树丛中隐着一座祠堂,依山势而建,四合院样式,白墙青瓦,青石立柱,红砂券门,檐下饰三层如意斗拱。
门前基台上有石狮石鼓,牌坊上刻着一副对联,“祀重春秋,名垂竹帛;光昭日月,气壮山河”,横挂“昭忠祠”。
到了祠堂门前,六娘肚子恢复了正常。
她手抚着肚皮,怔怔发呆,直到抬杠的道众连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抬头向上看。
不过这会儿功夫,我已经不在树上,而是躲到了另一侧的树后。
她一眼没看到我,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定了定神,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前叫门。
只拍了两下,便见祠堂门一开,走出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头,手中拎着盘钥匙,身穿灰布褂子,头发都已经掉光,只剩下一层浅浅的白色茸毛,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马疤,还眇了一只眼,猛一瞅去,倒好似恶鬼降世,着实吓人得很。
好在这些一元道众都是见过世面的,自家手上都有不少人命,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太过惊讶,倒是记着六娘的叮嘱,一看老头出来,立刻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口称“老神仙”,然后就七嘴八舌地乱讲一通,也没个条理,实在是乱得紧。
老头皱眉看着这帮子一元道众,最后目光落到六娘身上,又滑到她的肚子上,问:“彭连超死了?”
六娘说:“死了。”
老头又问:“没转生成功。”
六娘说:“要是转生成功,我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讲话吗?”
语气很不客气。
老头却也不着恼,又问:“什么时候的事,谁下的手?”
六娘道:“前年的事情,有个叫周成的动的手。”
老头拧着眉头道:“都两年了,怎么想起来找我?”
六娘道:“他们想在安武重建一元道,结果把惠念恩引来了,其他信众都被一网打尽,只剩下他们几个逃了出来,想起当初彭连超说过的话,就让我带路领他们来拜见老神仙,求老神仙帮忙除掉惠念恩,他们好回安武继续重建一元道。”
老头有些疑惑,道:“惠念恩不是在香港吗?什么时候回得金城,又怎么跑安武来了?”
六娘无奈地道:“天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在安武出现。”
老头问:“会不会是别人冒充的?”
六娘道:“不会,他上门的时候,说了当初周成见到我时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周成已经死了,能知道这事的,也就只有他这个师弟了。”
老头又问:“你和他们都见过惠念恩了?”
六娘道:“我见过,他们没见过。”
老头嗯了一声,扫了还在磕头乱叫的一元道众,道:“进来说话吧。”
说完,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走进祠堂。
一元道众大喜,赶忙爬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六娘,“这是不是就成了?他是不是答应我们了?我们还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六娘摇了摇头,说:“大白天的,你们在门口这么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要是被人看见不是让老神仙的身份暴露了?都起来,进去之后,不要抢着说话,只让一个人来说。”
一元道众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推出其中一个人做代表说话,然后才簇拥着六娘走进祠堂。
我看他们进了院子,便即点三炷香插在墙院跟下,然后翻过墙头,进入祠堂。
顺着墙面滑到院内,就见老头正领着六娘和一元道众往后庑走。
我借着草树掩护,刚往前挪了几步,却见老头突然回头,从袖子里拔出一柄短剑,只一剑就把一元道众推举起来的那个代表的脖子给割断了。
其余道众都吓得呆住了,看着那个被割了脖子的同门捂着鲜血直窜的伤口缓缓倒地,一时间竟然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老头却是没有任何停顿,跟着便挥剑上前,一剑将一个道众刺了个透心凉,旋即拔出来再一剑砍掉了另一个道众的半拉脑袋。
如此血腥可怖的一幕终于惊醒了还在发呆的一元道众,他们一声发喊,登时做了鸟兽散,没头苍蝇般四处逃窜。
可他们逃得虽然快,却只在方圆十几米的圆圈内来回打转,老头一剑一个,将他们悉数刺倒。
眨眼工夫,便只剩下六娘一人还站着了。
她看着遍地尸体,露出个古怪的表情,仿佛有些悲伤,又好似有些快意,最终却化为一句幽幽叹息,“一元道这就算是彻底灭亡了。什么丁丑天下乱,老圣做皇帝,什么丁丑水滔天,皇皇诸世亡,这丁丑年眼看过去一半了,除了一元道亡了,可没见别人有什么事情,哈哈哈……一帮子小丑……”
老头给每个一元道众补了一剑,确保个个死透,这才拎着滴血的短剑,转回到六娘身边,问:“彭连超死了,你怎么不立即回来找我?”
六娘淡淡地道:“回来找你干什么?让你再给我安排个什么道首,来掩护这转生劫胎吗?”
老头道:“怎么?你不想保扶劫胎了?”
六娘道:“能给仙尊做转生劫胎的母体,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我自然是愿意扶保,只是我不愿意你随随便便就把我指给那些江湖术士,再一再二又再三,难道我只是个物件,可以由着你们送来送去吗?我是劫胎之母,未来仙尊应劫转生,我就是那孔雀大明王,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尊贵。可你们这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老头皱眉道:“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量,你又不是不明白,都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有什么意见,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行了,赶紧跟我走。惠念恩有鬼神莫测之能,你们既然落到他的眼里,他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你们,十有八九是放线钓鱼,你们赶到这里,他就能追踪到这里,这里不能呆了,我们立刻下山。”
他说着就去拉六娘的手。
六娘却一把将他的手甩开,道:“怎么?以你的本事,还会怕惠念恩吗?”
老头苦笑叹气,道:“谁能不怕惠念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