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难道是神仙?”
问话的人语气轻佻,显然并没有把六娘的话当真。
六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果可能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这里。快到地方了,我再问你们一遍,真要去见他吗?世界这么大,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国内不行,我们可以出国,惠念恩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追我们到天涯海角。对于他这样的在世神仙来说,我们都只是些不起眼的蝼蚁,只要不在碍他的眼,他也会不对踩死我们感兴趣。”
这话一出,车里的人登时都不乐意了。
“六娘,你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我们都是蝼蚁啊!”
“他惠念恩也不过是个厉害点的江湖术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要是就这么逃了,师傅苦心经营的基业可真就全毁了。”
“没错,只要杀了惠念恩,我们就可以重回安武,再建道场,到时候,我们也能像师傅一样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看中的小娘们随便睡,哈哈……”
“擦擦你那哈喇子子吧,就你那点本事还想像师傅一样呢,你有那本事吗?”
“六娘,你从一开始就推三阻四,不想带我们来。是想自己独占老神仙这条线,当一元道的道首吧,我跟你说你不是师傅的弟子,没资格传承一元道,就别做梦了。”
“怎么话说呢?人六娘再怎么说也是师傅的女人,又是师傅转世投胎的关键炉鼎,就算不能传承一元道,那也是我们道中的圣女,谁见了都得高看一眼。”
“没错,六娘那是师傅指定的一品娘娘,要是师傅起事成功,做了皇帝,六娘就是皇后娘娘啦,我们见着了都得下跪磕头。”
“六娘,你也别长惠念恩的威风灭自家人的志气,他再怎么能耐也是一个人,我们这么多高手,就是摸不清他的底细才不好下手,等见着老神仙,跟他求个办法,回头就灭了那惠念恩!”
“没错,灭了惠念恩,挖心剖腹,摘了他的心肝和脑袋去祭拜师傅,也让那些不想回来的道众都看一看,跟我们一元道做对是个什么下场!在世神仙,也一样得死!”
六娘由着他们乱糟糟地说个不停,始终再没说话。
车至山脚停下。
我弹出牵丝,扯着上了路边大树。
众人下了车,拥着大腹便便的六娘便往山上走。
我便在树枝上移动跟随。
走了一气,六娘便走不动了,捧着肚子往路边一坐,说什么不肯再走。
几个一元道众劝了好一气,见她说什么也不肯动弹,无奈之下,只能在路边砍了几根树杈,又扯了身上衣服搓成布绳,草草绑了个滑杠,抬着六娘继续往山上走。
六娘幽幽叹气,仰头望天。
这我从枝叶当中探出脸来,冲她一笑。
六娘骇然失色,张嘴欲叫。
可下一刻,她却抬手死死捂住嘴,把尖叫声硬生生按了回去,凝视我片刻,挪开捂嘴的手,说:“你们要见老神仙,可连老神仙是什么样,有什么讲究,都不知道,冒冒失失上去,万一冲撞了他,怕是小命不保。我给你们讲讲吧。”
几个一元道众都连声道好,让六娘仔细讲一讲。
六娘看着在树上跟着移动的我,说:“老神仙就住在山顶的昭忠祠里,是那里的守祠人,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糟老头子。你们上去的时候,千万不能因为他的样子老朽衰败就看不起他。
他这人其实最重礼数。上次我跟道首来拜见老神仙求劫胎转生秘术的时候,同我们一起来的雷铁,你们的大师兄,就是因为轻慢了老神仙,被他施法惩戒,大夏天的在大太阳底下生生冻毙。
这位老神仙能够颠倒四季,瞬息千里,隔空摘人首级的大神通。我被留下种胎的那段日子,常能看到他在山崖边上对着大江吞吐白光,一呼一吸间光如闪电,声若雷霆。他举手投足间,便能拎起数百斤的香炉,又能如鸟般自在飞行手中飞燕,实在是可怖可畏。
他还有两件法宝。一个是只玉瓶,能生出剧烈药水,见血封喉,凶恶无比。另一个是柄透明的短刀,平时藏在影子里,需要使用的时候,随时可以从影子里取出来,这刀锋利无比,我亲眼看过他一刀砍断碗口粗的铁棒,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是在砍豆腐。
一会儿,你们见了他,一定要恭恭敬敬地磕头,千万不能上来就求他帮忙杀惠念恩,只能等他主动开口,如果他不开口,你们就不能提,宁可就这么下山,也绝不能惹得老神仙不高兴,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众人听得不停赞叹,有人便说:“六娘说的果然没错,有这本事,可不就不是人,那是真正的在世神仙,比惠念恩高到不知哪里去啊。他要肯出手,取惠念恩的性命轻而易举。不知道怎么才能求得动他。”
六娘道:“既然是在世神仙,那心里的想法就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琢磨透的,所以我说不能强求。像他这样的人,我们没上山,他就能知道我们来了,至于我们想要什么肯定也一清二楚。想帮我们,他自然会主动开口,要是不想帮我们,他不提我们也就没必要说。不过,道首算是他的外传弟子,你们都能称他一声师祖,只想求个庇护的话,他应该是肯答应的。”
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说,既然这样不如都管他叫师祖,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了这一层关系,再求他肯定能。
六娘没有再说话,只疲倦地闭上眼睛,双手按在高高鼓起的肚子上,轻轻地用手指拍打着。
那肚皮便随着她的拍打起伏不定,时而撑出个小手印,时而撑出个小脚印,仿佛腹中孩子在顽皮活动,只是撑起格外高,将那一处肚皮几乎撑得透明。
于是便隐约可见那腹中黑黝黝一团,时而蜷缩,时而舒展,越往山上走,动作便越激烈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