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周淮便顿住了,即便他清楚童言无忌,即便他也清楚如今的身份转换,使得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正常。
可他仍旧觉得不对,他与自己亲生骨肉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觉得不管怎样,江怜都应该提前告知他们真相,都应该让他们心里清楚,自己才是他们的生父。
可他们如今的反应,明显是意外,不接受,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知情,所以江怜由始至终根本就……
“孩子还小,童言无忌”,江如烟不知何时来到周淮身边,她拢袖而立,抬眸看向那两个孩子,淡声提醒道:“往后相处的时日长了,慢慢就都明白了。”
江怜对着她行了一礼,温声道:“姐姐。”
“进去再说吧”,江如烟对周淮提醒道:“天寒地冻的,就别在外杵着了。”
闻言周淮强压下心中的落寞,转身独自离去。他等这一日与他们母子团圆,等这一日的正大光明等了太久,可如今强大的落差感让他难以接受,久久缓不过来,以至于让他这一整天看上去都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而他也一直在心中不断劝解着自己,日后就会好起来了,得给他们时间,不能急,得慢慢来,可直到夜晚,只剩下他与江怜时,却还是叫他大失所望。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江怜,将自身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爱意缠绵之时,他甚至连自身的心急如焚全都生生压下。
可就在深吻过后,正当他准备下一步时,江怜却忽然从中抽离了出来,偏过头去,周淮微喘着气,他不明所以,搂着人又把头凑了过去,可江怜却再次避开。
“怎么了?”掌心在腰间的游走既隐忍,又藏匿不住思念,周淮忍不住问道:“可是我弄疼你了?”
“没有”,江怜松开了搂着周淮的手,她眸中隐隐有些躲闪,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我,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要不改日吧?”
不觉得自己是多虑,而是真真切切地能感受到,江怜对自己与从前不太一样了。满腔浓烈的思念,被一盆冷水猝不及防的浇灭,周淮当即心灰意冷。
但他最后没有勉强她,他垂下眼帘也松开了江怜,落寞的躺回了床榻上,背对着她,淡声道:“那便算了。”
江怜也没有多言,拢衣熄灭了烛台后,她便也背对着周淮躺下,许是这几日确实没休息好的缘故,所以就在江怜躺下后不久,她便进入了梦乡。
而周淮这一夜则失眠了,他辗转反侧,在黑暗中漠视着江怜的睡颜,他忽然就不太明白,自己所做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早在自己青葱之时,待他发觉自己能使用冥生咒后,他便如获至宝,狂喜不已,他第一时间就将这个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告诉了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就是他的生父,周庆元。
可在告诉他之后,周淮并没有得到任何称赞,反而得到了一顿斥责,甚至还有一顿前所未有的打。周庆元要他把这件事埋进心底,不得与任何人提,甚至往后都不许他使用冥生咒,为此他还刻意与自己定下了生死契,百年一续。
那是周庆元第一次对他动手,也是他对自己下手最狠的一次,他记得周庆元当时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拾起就对着自己就地行刑。
而那根树枝,也被他灌满了灵力,不记得他抽了多少下,直至树枝断裂,他都没能停手,而最后那一下,锋利的断痕划破了衣袍,在自己的后背上留下了一道,无法抚平的伤疤,那道疤痕直至现在都仍旧存在。
也是在那时起,自己便萌生出了想要将周庆元踩在脚下,得到权利的想法,所以他便一直等,一直等,等了不知多少年,可他就是不死。
没有重病,没有意外,只要浮梦锦还在,只要还有浮梦锦,他就永远都只能是无尽门少主,永远被周庆元压在脚下,抬不起头来。
即便他与周庆元签了生死契,可他这些年在背地里依旧不断在偷偷使用冥生咒,不断学习,突破,直至完全熟练,为的就是能有一天能脱离周庆元的掌控,称霸天下,成为这个世间的王。
而这件事他便再也没敢跟任何人提过,为了不留下任何软肋,他甚至这些年来都从未婚娶,甚至没有知己好友,他孑然一身,无所畏惧,为的就是日后不受任何人要挟。
可偏偏他却遇见了江怜,与她相见的第一眼起,他心里便清楚,一直坚守了这么多年的原则,终究会被她打破。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偏偏江怜是以与无尽门联姻的身份出现,可那个人却是自己的父亲。以周淮的性子来看,他宁愿失去,宁愿从未拥有,也断然不会让周庆元知道自己的心思。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江怜也对自己生了情愫,身为少主的他其实只要他想,他完全只需要跟周庆元开个口,那江怜就能成为少夫人。
但为了他宏伟的目标,为了不留下弱点与软肋,他只能对江怜的诉求,以及对她自己的心意视而不见,他眼睁睁的自己心爱之人,与自己的父亲结为了夫妻。
而也是自那时起,他对周庆元的恨意几乎也到达了巅峰,原以为与自己情意相投的江怜,会抵触与周庆元的相处,而一开始也确实如此。
可随着尘埃落定后的日渐相处,江怜对周庆元的态度明显就转变了许多,尽管她对自己总有很多合情合理的解释,但周淮仍旧感觉两人已经不复从前。
正逢生死契第二次失效的时日逐渐临近,所以他便找到了江如烟,与其密谋开始制定计划。从前他无牵无挂时,什么都不用考虑,可如今为了江怜,他却不得不为她思虑周全。
他把所有一切会发生的危险全都想了一遍,甚至还为她谋划了退路,自己对她可谓是把心都掏出来,亲手递了过去。
可她如今,当真是叫他大失所望,无端感到一丝凉意,周淮不禁裹紧了被褥,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缓缓垂下眼帘。
在后来的日子里,江怜依旧没有恢复,反而每天都愣愣怔怔,失魂落魄的,周淮有时叫她,得叫好几遍她才能听清。
而他那两个孩子,对他亦是如此,能避就避,实在避不开,也会满脸警惕的看着自己。周淮为此所有能用上的方法全都用上了,可他们就是不愿意与他亲近,甚至同坐一桌用膳,周淮给他们夹的菜,他们都会暗戳戳的把它们给挑出去。
可他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只能一直不断劝说自己,假装看不见,假装不知道。
他们这几个真正的家人待在一起,可谓是各怀心事,渐行渐远,周淮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甚至还不如独处,不如不曾拥有。
他心中那个曾经的自己,也在不断的对着如今的自己问道:这样的日子,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从前他总是喜欢问自己:真的要做吗?真的无悔吗?那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吗?
周淮从前总是笃定的回答他:是,我很确定,那一定就是我所向往的生活,一双人,一双儿女,一个家,足矣。我周云之此生定不负怜儿。
可如今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心中之时,面对着同样的问题,他却回答不出来了。
他不断的回想着从前与江怜的点点滴滴,初见时明明这般美好,明明从前他们也相互喜欢,心心相印,可为何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周淮百思不得其解。
都说爱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而不爱了亦是如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周淮终于在这一日的午后,得到了答案。
那日他正好在派中闲逛,偶然路过池边时,正好看见江怜带着双儿女,拿着小网兜在捞鱼玩,不时还会传来稚嫩的欢声笑语。
派中一些绿植,药材,多数是由灵力灌养,这个池子也亦是如此,池中养了一些周淮比较珍视的鱼,所以哪怕如今是冬季,它也如夏季一般流水潺潺。
看见这一幕的周淮,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难得得到了舒缓,他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朝着他们母子缓缓走了过去。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也深知儿女对自己的抵触,所以他倒也不敢靠太近,只是在不远处,躲在了一棵树后面,默默观望着。
周唐原本是开心的,在他把小鱼捞上来后,周依与江怜还会为他鼓掌欢呼,江怜眉眼洋溢着宠溺的笑容,对着他好一顿夸赞。
就将周淮也忍不住在心中对他连连称赞,多么希望在这融融其乐的氛围中,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偏生他们都不愿接受自己。
想到这里,周淮感到一阵失落,他不由自主的敛了笑,眸中漾着受伤的微光,最后他还是没忍心打扰,垂下眼帘后正欲转身离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只听“咔”一声响,他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循声望去。
周唐原本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把手中的网兜砸在了地上,而江怜也有些不知所措。她立马蹲了下来,拉住了他的小手,温声问道:“怎么了唐儿?”
网兜里的小鱼立马从网中跳了出来,在地面上挣扎不断,周唐似是闹脾气了,小小的眉心隆起,小嘴一撅,他好似委屈道:“这一点都不好玩!”
“那你告诉娘亲”,江怜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满脸疼惜的问道:“你想做什么?亦或是想要什么?”
难得能听见儿子的心声,周淮也不自觉的伸长了脖子,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他这个亲生儿子,居然会对江怜说:“我想要爹爹。”
周淮猛的一怔,双眸猝然睁大,可还未来的及有任何情绪反应,紧跟着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江怜闻言眼底划过一丝伤感,她微垂下眼帘,极轻极轻的说道:“你爹他……已经不在了。”
“我说为何他们为何会待我生疏至此!”周淮暴怒的声音在身后炸起,江怜蓦地睁大了眼眸,立马站起转过身来,可连句话都未来得及说,喉间便已经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给扼住,周淮怒不可遏的质问道:“原来平日里,你就是这般教导他们的!?”
“唔!”江怜被迫踮起了脚,强烈的窒息感使得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面前的周淮神色凶狠,眼眶泛红,两道浓眉蹙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想要将自己生生碾碎。
“你干什么!?”眼看着母亲被人欺负,尽管周唐年幼,可他没有任何退缩,甚至不断的捶打着周淮的腿,愤愤道:“你快放了我娘亲!”
“娘!”周依也急哭了,她冲过来扯着周淮的衣摆,焦急道:“你这个坏人!不许欺负我娘!”
“我平日待你不薄吧!?”周淮咬碎了牙,恨之入骨的泪水溢出了眼眶,手背青筋凸起,他声嘶力竭的质问道:“你为何要这般待我!?”
“呃……唔!”江怜眼球突出,她痛苦的看着周淮,眼尾滑落一滴泪,她努力的张开了口,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是仍抱有一丝侥幸,许是还想听她辩驳一二,但更多的是他清楚江怜就快要窒息了,周淮的心脏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猛的将江怜摔在了地上。
“娘!”江怜踉跄倒地,两个孩子立马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江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抬手捂着喉间,僵硬地抬起了头。
只见周淮微微躬着身子,胸膛跌宕起伏,鼻翼微扩,他的神色非常复杂,震惊之余,既痛苦,而又愤怒。
“我这么爱你!”周淮颤抖的抬手指向江怜,痛苦的质问道:“我为了与你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做了这么多!在外受尽了白眼,甚至在十二屿……差点就丢了性命!可你……而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吗!?”
“你胡说!”江怜忽然蹙起眉头,反驳道:“你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你自己!你何时顾及过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