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新康浑然一怔,当即便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他也深知周淮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为何。在那如同判决死刑般的话语中,他眸光隐隐闪烁着,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周庆元对修真界,对桃都做了什么你难道全然不知?”余鸢终于回过神来了,她上前一步对着周淮指责道:“难不成我们说错了?周庆元让整个桃都沦为废墟,空青司几度遭遇重创,周庆元难道不该死,而无尽门难道不该为此付出对应的代价吗!?”
余新康掀起眼帘,沉声道:“鸢儿!”
“嗯……余小姐说的不错”,周淮收回了手,饶有兴致的颔了颔首,随后又百无聊赖的来回踱步,继续说道:“让桃都与空青司遭遇此噩耗,周庆元确实该死,不过……”
说到这里,周淮忽然顿住了脚步,面向着余鸢,身子微微前倾,咧嘴一笑,邪气森森的说道:“余小姐所说的这些,其实啊,都是我周某的手笔,与周庆元无关。”
“你……什,什么!?”余鸢蓦地睁大了眼眸,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之间便消失殆尽,震惊之余,忽如其来的窒息。使得她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所以你此番前来”,余朔上前一步虚虚的扶了一把余鸢,随后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对周淮问道:“是想……”
“周宗主”,余新康打断了他,他神色渐缓,带着些商量的语气,温声说道:“我把我的命给你,请您高抬贵手,放过鸢儿和朔儿,行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余鸢猛的回头,难以置信的问道:“爹?”
“啊哈哈哈哈”,一听到这个称呼,周淮忽然仰头笑了起来,他笑得开怀,笑得合不拢嘴,整张脸笑得通红,甚至连眼泪都挤了出来,他捧着小腹,努力的平息着笑意,讽刺道:“害呀,余宗主真不愧为大丈夫,还真是能屈能伸啊,厉害,真是厉害。”
“爹,您求他作甚!?”余朔不理解,他蹙起眉头指着周淮,愤愤道:“大不了一死,如今他能毫发无伤的来到我等面前,就证明前方所有的门生已然全部战死,既如此,我等又岂能苟活!?”
“朔儿!”余新康眉头一蹙,厉声痛斥道:“你们是空青司唯一的希望,你们不能有事!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害呀,行了行了”,周淮忍不住打断了他们,他微眯起眼,咧嘴一笑,阴阳怪气的说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放过你们了啊?……哈哈哈哈。”
“周云之!”余新康蓦地睁大了眼眸,他抬手指向周淮,怒斥道:“你别欺人太甚!”
“我麻烦你搞清楚”,周淮不以为然,他挑了挑眉,宽袖一挥,抬手便开始结印,沉声道:“如今这天下,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而我,周云之,将成为天下共主!”
暮色渐沉,风雪连绵不断,雪花似鹅毛柳絮般飘飘的落了下来。夕阳渐敛,空气清冷,天地间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色。
驶去桃都的车马伴随着天色渐暗,而渐渐放慢了速度,厚重挡风的褥子忽然被人掀开,正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的晏听,猝然掀起眼帘,只见一个早已凉透的饼,被猝不及防的塞进了他的手里,晏竹沉声提醒道:“用晚膳。”
随后不等晏听回应,褥子便已经被放了下去,晏听看着手中的饼,心里感到一阵百味杂陈。虽说如今晏海的寒毒已清,可他的身子却大不如前,尤其是到了冬日之后,寒症总是反反复复的发作。
所以这也导致了他此番无法同行,硬派了晏竹出来保护自己。本来这一趟晏听也没打算来的,但记挂着晏海的身子,再加上空青司多次书信来请求帮助,所以他便想来帮帮忙,顺便找余新康给他开点药。
晏听咬下一口饼,咀嚼了几口,不禁感慨还真是味同嚼蜡。毕竟临近除夕了,怎么说今年也是他与晏海的第一个年头,可就跟命运弄人似的,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他们今年没法一起过了。
但一想到临走前晏海那张委屈巴巴,欲哭无泪的脸,晏听的嘴角就耐不住笑,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明明没有相见,也不在身边,他只是在心里,也只是偶然想起,心情就会莫名的变得舒心,如今就连手中这张饼,竟也品出一丝甘甜。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惊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那,那是什么!?”
“怎么了?”晏听一掀褥子从车内走了出来,问道:“发生何事?”
“公子,您看”,打马的同门给晏听指了个方向,喃喃道:“那边,好似起火了。”
晏听顺着方向看去,发觉那边的景象看上去好像还真是起火了,如今天色渐晚,远处的浓烟滚滚升起,遮天蔽日,将天空都染成了灰黑色。
火势迅速蔓延,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在远处狂舞。天的那边仿佛陷入了火海之中,映入晏听的眸中,散发着微弱的橙光。
可晏听如今的所处之地正下着雪,而这也让他意识到这场火恐怕并非意外,且他们行驶的是方向正是火灾的源头,所以极有可能是桃都,空青司出事了。
心里咯噔了一下,当即涌上来一阵不好的预感,不及思索,晏听当即跳下了车。他随即抢了其他同门一匹快马,对其他人提醒道:“雪天路滑,你们继续往前,我先过去看看。”
众人立马整齐划一的手掌抵拳,应道:“是,三公子。”
“驾”,晏听微微俯身,一夹马腹冲了出去,晏竹紧随其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桃都的方向驶去。
前方所有的门生无人生还,空青司内所有的长老先生,都已被吞没在了烈火之中,可偏偏他们三人之中,唯一会攻伐之道的,就只剩余朔。
此刻周淮操控着傀儡,正源源不断的指使他们逼近。余朔抬手结印,手中的星盘不断转动,余新康与余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自身所有的力量都传给了余朔。
可这不过是以卵击石,远远不够,三人的脸色已然惨白,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绝望,失望,但一想到自己若是倒下,那么仅剩的家人便会遭到伤害,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松懈。
“周云之!你到底要干什么!?”余新康想不明白,但为了这双儿女的安危,他只能哀求劝解道:“我等投降臣服于你还不行吗?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臣服?你等在我眼里本就如蝼蚁般轻贱”,周淮不需要什么臣服,他不相信这世上任何人,他认为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可以信任的人,余新康的话莫名的刺激到了他,眉头一蹙,周淮怒斥道:“我不需要!我只要你们去死!全都给我去死!!!”
就在昨日,他被这个世界背叛了,也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因为忧心江怜的状况,为避免误伤,所以早在周淮要对周庆元动手之前,他就已经让江如烟提前将江怜,还有他那双儿女,都带回了常悦宫。
也是直到自己回到无尽门,确认已经绝对安全之后,他才敢派人将她们给接了回来,原以为没了周庆元这个阻碍,他们往后便能高枕无忧,相濡以沫一辈子,可结果呢?
教唆众仙门世家围剿周庆元这个计划,周淮早已经密谋筹划了许多年,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所行的每一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得经过深思熟虑。
所以他一早便在外暗暗培养起了自己的心腹,直至围剿之日降临时,他在外的心腹就已高达有上千名之多。
以至于后来让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的回到无尽门时,也无所畏惧。把解药给十二屿送去,待他们的人走了之后,为了不让江怜跟着自己受委屈,所以周淮立马就着人开始整顿无尽门。
等确认了自己能给他们母子,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后,他才让人去把江怜接了回来。
而他甚至算好了回来的路程与时辰,早早就在无尽门门口来回踱步,心急如焚的等着了。日思夜想,千盼万盼的周淮,终于等来了常悦宫的车马。
甚至连车马都还未停稳时,周淮就已经火急火燎的冲了过去,抬脚一跃跳上了车,一掀帘子就进去把江怜吓了一跳,当即就开始尖叫。
而周淮的心寒,也正是因此而起,她像是没料到周淮会出现,忽然闯入的周淮对她来说,又像是深夜从背后突然探出的鬼。
所以她的尖叫特别刺耳,也格外骇人,甚至连周淮都被她反吓了一跳,当即就愣在了原地,满是不知所措。
只见江怜搂着两个孩子,止不住的往后缩,她脸色惨白,满脸惊恐,喉间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而她这一叫,再加搂着两个孩子,所以连带着他的两个亲生骨肉,都满脸惊恐的搂着母亲,对自己露出畏惧的神色。
周淮一开始还满脸欢喜,可直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之时,江怜才彻底冷静下来。可她的心思看上去似乎与自己不太一样,她似乎一点都不思念自己。
她就只是在认清自己的身份之时,才松开了两个孩子,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满脸幽怨的抱怨道:“是你,吓死我了。”
“不然你以为是谁?”周淮转瞬即怒,眸光一沉,他质问道:“周庆元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被他这么一吼,江怜也不高兴了,蹙起眉头反驳道:“车马都未停稳,你就这般闯入,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便是质疑我对你的感情!你,你别太过分了!”
“你也知道我们久别重逢?”周淮又说道:“可你又是什么反应?怎么?我长得很吓人吗?”
“从我们母子被送回常悦宫起,我就无一日不在担忧你的状况”,江怜咬碎了牙,眸光隐隐闪烁着,她回怼道:“回来这一路我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敢多耽误,可外头风雪交加,雪天路滑,我带着两个孩子在外天寒地冻的,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周淮:“………”
周淮被怼的哑口无言,也终于是在她的指责之中,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他微垂下眼帘,没再做声。
眼看着江怜看着自己的眼神,从怨恨到失望,直至红了眼眶,她缓缓侧首,搂住了周依。泪水溢出,纤细的指尖轻轻擦去,而懂事的周唐也来到母亲的身边,江怜怜惜地看了他一眼,也将他拥入了怀中。
随后这女子三人便在车厢内相拥在一起,江怜委屈的开始小声抽泣。
“好了好了”,周淮看着她凄凄哀哀的模样,鼻尖忍不住发酸,态度至此才终于软了下来,带着些歉意,他温声道:“此事是我唐突了,别哭了怜儿,咱们先回派中歇息吧,你们这一路也累了。”
江怜没有做声,她眼眶泛红,指尖在擦去最后一滴泪后,这才松开了两个孩子,随后便在周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落地后周淮便将人拥入怀中,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安抚的吻后,这才转身想去抱抱自己的孩子。
他正了正神色,扬起一张慈爱灿烂的笑脸,对着两个孩子张开了怀抱,笑道:“来,让爹好好看看你们。”
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很快,一段时日未见两个孩子又长高了不少,尤其是周唐,如今他小小的身躯上,已经隐约能瞧见自己当年的影子了。
可这两个孩子却在自己转身扬起笑脸之际,忽然往后退了一步,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微微颤抖着却无一人敢靠近,他们都满脸警惕,明亮的眼眸中,全是对自己的畏惧。
“怎么了?”周淮不明所以,他僵持着手,依旧温声问道:“这才多久未见,便不认识我了?”
虽然畏惧,可周唐却硬着头皮,实话实说道:“你,你不是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