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才是真的黑。
戴恽一系列操作,完美践行了“悄悄进村,打枪滴不要”,这说不上多高明,但足够心思缜密,包括以红灯笼代替“鸣金号令”,也是对战场态势的随机利用。
头顶,时刻飘着几百个“祈天灯”,苏州城头挂起一盏红灯笼,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
同时,擂鼓嘈杂、声东击西,也成功地骗过了守在盘门之外的陈恺达。
事实上,也不能怪陈恺达不警觉,因为林仁肇在布置任务的时候,明确说“葑门、盘门南接大运河,安置重兵,防止钱氏逃窜”。
盘门、葑门的距离,只有六里地。
所以,陈恺达也诚惶诚恐,仅在盘门码头之外,布置了不足千余人,主要兵力及战船,都在葑门正南、大运河上,那叫一个铜墙铁壁。
南边城上擂鼓一响,葑门之外火把摇曳,陈恺达更紧张了,号令全军准备抵御苏州水军攻击,可动静挺大,始终没有真正接触。
丑时二刻,一阵奚索。
“放竹筏!”
盘门之外的护城河道,连通二十丈之外的暗渠,祈天灯在苏州西北燃放,城南恰好是“灯下黑”一片,数百竹筏之上,蹲着的士兵,闭气凝神,水渠之中,还有不少口中衔着芦管的水鬼。
鬼,是飘忽不定的。
相反,驻守附近的唐军士兵,精神已经有些松懈了,时不时地举头遥望,天空飘舞的灯火,像是星星一般,很少有人低头,看不到刀锋、枪尖上的露水凝结,悄然滑落。
夜,是寒冷凄凉的。
寒冷,就会让人反应迟钝。
猛然间,一群黑影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扑向了毫无准备的唐军!
火堆、火把,乃至帽盔反射的光芒,都成了攻击参照物,一名留守的抚州军还未看清眼前来人,锋利的梭镖,已经扎进了他的咽喉,立即喷射出一道带有白汽的血雾!
“杀唐狗!”
“有偷袭!”
一刹那,平静的梧桐山下、梧桐泾上,变得嘈杂起来,原本防御有序的唐军,根本就分不清来了多少人,来了什么人,陷入一片混乱!
一名小校高呼:“快,快去报信!”
胥江防线的唐军主力,布置在横塘驿附近。
话刚喊完,他就暴露了自己,被一支箭封住了嘴。
箭是戴恽射的,人在竹筏之上,却靠不了岸,身后,众多的竹筏也挤成一团。
“将军,水中有铁索!”
“娘的,唐狗真是狡猾!”
眼看战机,稍纵即逝,戴恽把身上皮甲撤掉,喊了一声:“下水!”
领头跳入了冰冷的水中,随即,身后也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
盘门出来的苏州军,不足千人,但宝带、胥灵两都人马,可是有两千之众,此刻沿着胥江冲过来,将梧桐山紧紧围住。
至于梧桐泾,已然算得上“失守状态”,唐军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与“当地水鬼”贴身肉搏,实在占不到便宜。
而梧桐山营地之上,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军帐之中,负责指挥的校尉还未出来,帐门就被一刀劈开,紧接着,数名光膀子、冒白汽的吴越士兵就冲了进来,将校尉砍成肉泥!
领头之人,正是戴恽。
身为内牙指挥使,怎么能不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
“将军,发现唐军一些怪东西。”
“什么?”
属下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竹筒,还有一个铁疙瘩。
那是震天雷与“神火箭筒”!
“哼,这就是唐军的新型武器吧?真不明白,防御使大人竟然会被这种东西吓到,来呀,扔出去烧了!”
不要嘲笑戴恽,他看待这些东西,就跟乾隆看见火车时一样。
吴越士兵将找到的竹筒、铁疙瘩堆在一块,一脸嘲笑地,扔上去几个火把……
热闹,太热闹了!
“轰隆——”
“嗖嗖——”
“妈呀——”
爆炸声、发射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正在营帐之中翻找文书、信函等物的戴恽,瞬间就懵逼了。
天塌了吗?还不到春节,谁放炮仗了?
一抬头,营帐已经着火了,冷不防地,一支火箭冲了进来,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哇啊——”
钻心地疼痛传来,戴恽忍不住蹲下,捂住流血的耳朵,不对,手感不对,耳朵呢?
掉地上了。
“我的耳朵!”
戴恽一把抓起来,仔细端详,他倒是没有李沆的勇气,一口吞掉,忍着痛跑出着火的营帐。
梧桐山(泾)附近,战斗业已白热化,两都兵马汇合之后,终于可以进行规模化对抗,唐军也缓过神来了,但整体仍处于劣势。
幸好,震天雷的声音,惊动了守在横塘驿的马崇义。
没有任何犹豫与延迟,马崇义冲出驻地,跳上战马,火速前往支援,一路之上,还不停地腹诽——
“我早说不用劝降!干他娘地就完了!”
此时此刻,天空灯光普照之下,梧桐山附近已经遍地尸骸。
见到如此惨状,马崇义骂道:“他娘的,陈恺达怎么回事,一动不动,装王八吗?”
陈恺达还在等葑门出来人,他看到盘门动静越来越大了,做出的判断却是——苏州军在声东击西——理解,可以理解。
马崇义增援一到,情势立即扭转,横刀立马、挥斥方遒,更舍得放下身段,亲自砍人。
混乱之中,神情惊恐、魂不附体的戴恽,被同样吓得不轻的手下,拥簇着跑到了梧桐山下,迎面,正撞见马崇义部。
借着天上的微光,马崇义看清了这群人,是从驻地营帐中出来的,当即纵马冲过来。
“吴越鼠辈,留下首级!”
戴恽握着兵器的手,直哆嗦,不是怕马崇义,是惊魂未定!
“跑,快跑!点灯,快!”
一名亲兵立即拿出灯笼,点亮之后,站在高处挥舞,不多时,城头之上,也亮起了红色灯笼。
赶紧回城,娘的,唐军这是会妖术邪法吧。
……
寒山寺驻地,主帅大营中。
林仁肇焦急地踱步,听到外面脚步声骤起,立即迎了上来。
“孙统制!”
来人正是孙晟,他一头汗,上气不接下气。
“如何了?”
孙晟好容易气喘匀了,说道:“都督放心,安排的人,已经混入宝带、胥灵的人马之中。”
“卢绛呢?”
“卢将军按计划行事,奉命追赶!”
“好!”林仁肇眼神一凛,“只要把城外之军,赶入城内,梧桐山被偷袭之事,就不算吃亏!”
孙晟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好个林仁肇,不仅把敌人骗了,自己人也被你蒙在鼓里!
苏州守军出城偷袭,在林仁肇预计之内,他事先安排了人,乔装打扮成苏州城外百姓。
不管从哪个门出来偷袭,外面的宝带、胥灵两都人马,肯定都会参与进来!
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孙统制,水至清则无鱼,浑水才好摸鱼啊。”
一众溃军,涌入苏州城时,多几个老百姓,很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