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局着眼——
苏州,不打则已,打则雷霆万钧、犁庭扫穴。
破城,必须要一鼓作气!
灭军,必须要风卷残云!
换句话说,对待苏州的态度,不是“打不打得下来、什么时候打下来”的问题,而是“需要什么时候打下来,就一定得打下来”的问题。
唯有这样,整个“环太湖地区”的占据,才能做到有效统筹、高效联动,同时,也减少南唐军队在吴越土地上低效、无效地奔波。
禹万诚重复着、思考着李煜的话:“苏州之战快不得,杭州之战慢不得?陛下,恕末将愚钝,实在是参不透。”
“苏州是整个太湖以北、阳澄湖以西的定海神针,它一动,整个吴越东南都会跟着动,禹将军,试想一下,如果现在林仁肇就攻下苏州,中吴军、吴江军、湖州军及吴越太湖水师,会如何?”
“一定是捅了马蜂窝!”
“不错,吴越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各自为政、各守城池,大概率会集结钱塘江以北的全部兵力,分头阻拦,寻找与我军大决战的机会。”
禹万诚脑海中逐渐勾勒出清晰的局势,喃喃说道:“甚至睦州、越州的兵力,也会北上!”
刘政咨解释道:“故而,苏州之战,宜采用怀柔之姿,让吴越方面,意识到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
所谓“怀柔”,就是温水煮青蛙!
李煜用手,在一溜奏表之上抚过去,说道:“这些,都是过去十二时辰之内的军情,大事主要有三件,其一李元清顺利渡江,其二钟秉章分兵之后,一部已经逼近常熟,另一部兵至浏河。其三陈冠侯已经陈兵长洲,暂时驻扎阳山之下,协同防守太湖通渔港。”
这些情报,李煜说得漫不经心,可禹万诚听得心惊胆战!
大唐一半的兵力,都集结在了吴越东南!
“所以,林仁肇不能太过于刺激苏州,要造成一种假象——”李煜背手,目光坚定,“让孙承佑为首的中吴军将领,认为身后可依靠,自己在浙东战场之上,并不孤单。”
“其实,稳住苏州,还有一个隐含的作用,那就是将其作为一块“吸铁石”,吴越能够在钱塘江以北调动的零星人马,都能吸引过来。”
“附近兵力支援苏州,只能依赖江南运河,而江南运河与苏州之间,最重要的节点就是吴江!”
话说到这里,整盘大局的最后一个拼图,也该凑齐了。
润州大营的五千“凌波军”,一旦从横舟湾出发,进攻的位置,就是吴江!
死守吴江,釜底抽薪!
刘政咨说道:“陛下,还有秀州方面,也能起到牵制作用。”
“秀州?我记得没错的话,秀州刺史钱惟溍,也是钱俶的儿子?”
“正是。”
“秀州兵力,主要是武勇军,其他杂牌军队加在一起,人不满五千,交给陈冠侯——他不是奏请,暂时恢复黑云都的名义吗——朕倒是认为,就算陈冠侯打到跟前,钱惟溍也未必强硬的起来。”
李煜是“地理决定论”的忠实拥趸,秀州(嘉兴府)这个地方,至少在五代十国时期,不是那么具有进攻性、侵略性。
至于原因,就是日子太容易过美了。
秀州旁边三江、东面靠海,享有“泽国秔稻”的美誉,同时,又占着“擅湖海鱼盐之利”的便宜,蚕桑、纺织、水稻、渔业、酿酒、水果……物产极为丰富。
更重要的是,秀州的位置,就介于苏州、杭州两个“大城市之间”。
打个比方,秀州是蒙古,苏州是俄罗斯,杭州是东大。
谁要干秀州,就指定得先经过杭州(由南向北)或苏州(由北向南),有了这样的保护机制,秀州在军事力量方面,一直很孱弱。
《吴郡志》记载:秀州罕习军旅,尤慕文儒,不忧冻馁,颇务农务。
刘政咨听了,也点头道:“陛下思虑缜密,只要解决掉孙承佑,再沿江驻守,东南方这一大块地盘,就能稳定了。”
李煜点头,又想起了刚才的话茬:“不过——倒难为林仁肇了,马崇义、卢绛等将领,一定心中不服气。”
刘政咨说道:“既如此,陛下还是下一道手谕,安抚众将。”
李煜想了想,一笑说道:“不必,派一个人去就行了,此人一到,众人自然也就明白了。”
刘政咨把随行之人,在脑子里挨个“排坐坐”,也没想到是谁,也不能刨根问底,于是岔开话题,说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谈及长兴屠城,陛下担忧的,恐怕是苏州也重蹈覆辙吧。”
长兴,按照李煜的话,屠了也就屠了,可苏州不行啊,城池大、人口多,“铁火焚城”的行动代号都喊出来了,这要是真屠了……损失就太大了。
李煜笑容未退,说道:“无妨,朕派的这个人去了,苏州屠城危机,即刻解除。”
刘政咨更感兴趣了,这个人,到底谁啊!
禹万诚担忧地说:“陛下采取怀柔政策,只是,迁宫西府(杭州)的钱俶,未必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朕还要派出使节,以‘代天讨逆’的名义,去知会一声钱俶,至于效果如何……就只能看天意了。”
所谓“代天讨逆”,自然是代替大周天子郭宗训去讨伐吴越这个叛逆,罪名很好罗织,比如“勾结赵匡胤”。
说话时,目光无意间,真的是无意之间,掠过了张佖的身上。
张佖浑身一颤,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当即出列、跪地行礼——
“陛下,出使杭州一事,臣愿往!”
“哦,张卿,你愿意承担此重任?”
这倒让李煜刮目相看了,一直以来,他印象当中的张佖,除了会写一些无病呻吟的诗词之外(花间派),还真没有什么大作为、大担当。
只能说,人是会变的。
张佖郑重其事:“陛下,臣羞愧,昔日扫平荆南、亲征岭南,重塑我大唐雄风,臣恨不能跟随效力,如今充当使节一事,臣肝脑涂地!”
李煜眸子里闪过一缕光芒,亲自上前搀扶,说道:“好,张卿有心了,朕随后安排。不过——”
张佖抬头,眼眶中已经有了泪痕,以为李煜不信任自己。
谁知,李煜却说道:“昔日朕在潜邸,卿答应朕所和的一首《蝴蝶儿》,还没写全,朕还记得开头两句——胡蝶儿,晚春时。阿娇初着淡黄衣,倚窗学画伊。”
张佖一听,眼泪瞬间止不住了,哗哗地往下流啊!
这首词,本来就是倾慕“李后主”这个人的才情,将自己比喻为一个“阿娇”,将李煜比喻为一个“花蝴蝶”,表达一片真诚之心的。
只可惜,“李玉”穿越成为李煜之后,就把这个张佖给抛诸脑后了,自己那么多事儿,哪儿还顾得?
如今,李煜旧事重提,张佖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若干年前,自己初次结识“李后主”的时候了,他立即补全了《蝴蝶儿》的下半阙——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无端和泪湿胭脂,惹教双翅垂!
果然,文风与李后主颇为相似!
“好,朕记下了,日后,定当也回卿一首。”
“谢陛下!”
“准备去吧!”
张佖、禹万诚一同退去,剩下刘政咨,有点担心,遂提醒道:“陛下,张佖此人,在朝中底细不明,如此重要的军国大事……”
“你担心,他去了之后,合盘拖出计划?”
“正是!”
李煜缓缓说道:“真要如此,也不是坏事,无非将计就计。吴越若大举发兵,以求决战,也不完全是坏事,刘卿,别忘了天命、天威、平海军,可都在泉州等着呢。”
不留点后手怎么行!
“更何况——”李煜丝毫回忆起什么,说道:“张佖此人,应该不会背叛大唐,背叛朕。”
《五代志怪传奇叙录》记载过,南唐灭亡之后,张佖跟随李煜一同前往汴梁,在原主被“牵机药”毒死之后,每逢寒食,张佖一定会到墓前哭拜,终身周济帮扶李煜的子孙后代。
人,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