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朔所言,乍一听像是说反了,可仔细一琢磨,才能明白他的深意。
项谨颔首,继续迈动脚步。他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捋着胡须,目光眺望着远方,显得极为深邃。
沉吟许久,才又缓缓说道:“当年图斯布哈率兵南侵,被伍关等人以袖箭射伤,后来才得知,在其退军时伤口恶化,还没来得及回到草原,便一命呜呼了。”
“草原上虽有幼子守灶的规矩,可首领之位,还是需要大会推举。图斯布哈死前,没能妥善安排四个儿子的去处,定然会导致其内部出现间隙。赛克图虽然继承了家业和主要财产,但其首领之位,却会招来他三个哥哥的觊觎。”
说到这,项谨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中突然带上了一丝苦涩,“一个个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兄弟情义在权益面前简直就是一文不值。若是赛克图能守在草原,凭着他爹留下的财富、百姓和士兵,假以时日,便能渐渐收服他的三个哥哥。”
“可惜天不遂人愿,今年天气异常,草原更是遭逢雪灾,他不来劫掠一番,便会很大程度失去牧民们的拥护,可南下,就会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也算是无解之局了。”
燕朔接着项谨的话说:“其内部分散,少主与赫连就很难将其一网打尽,倘若寻到了赛克图所部,一旦发起攻击,定会大获全胜,如此也会削弱其实力。”
“草原部落弱肉强食未曾教化,向来以强者为尊,只要放赛克图回去,必会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之中,三五年之内,铁勒部不会一统,更无暇再对我们造成影响。”
项谨淡淡一笑,问道:“你为何不相信,他们能将四部铁勒彻底击溃呢?”
“非是我不相信,而是事实在那摆着。”燕朔长舒了口气,轻轻摇头,“一万重甲铁骑,战力虽强,但人数还是有些少,若在两军冲阵时充作先行骑,可为利刃,而长日带甲行军,却难以支撑持久作战。”
“铁勒部人口众多,牲畜损失虽重,却仍有恢复之机。若少主与赫连全力出击,虽能重创一部,却很难再找到机会进攻其余三部,反而会因深入草原而陷入困境。”
“呵呵,好像还真是这样……”项谨想了想,眼中又浮现一抹亮光,“赛克图南下受挫,其威望必然受损,放他回去,更会激起他三个哥哥争夺首领之位的野心。”
“正是如此!”
项谨沉默了片刻,脸上笑容也渐渐深了几分,他看着燕朔,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脱离行伍,在两召之内游历十数年,你的谋略不仅没有落下,反而更为精妙了。”
燕朔笑而不语。
项谨叹了口气,又说:“既然如此,就等着那浑小子来信吧,至于何时开始攻取城池,你自己把握时机。老头子年纪大了,也就只能每日喝喝茶、看看书、含饴弄孙了。”
“本该这样。”燕朔应了一句,伸伸手,迎着项谨回到书房,两人看着仍在熟睡的何文俊,相视一笑。
……
四日后,深夜,定安城。
镇北将军府中,刘耿高坐厅堂,听着密令司指挥王乾的讲述,脸色变得越发精彩。
他瞥了眼厅下坐着的贾淼,又问王乾:“你是说,所有百姓全都去了岷洮?”
“正是。”王乾说道,“我们四处问询,百姓们却全都闪烁其词,避重就轻。无奈之下,只得暗中跟着他们,数日下来,才发现所有人都在向着岷洮靠拢。”
“这怎么可能?”刘耿一拍桌子,一脸怀疑地盯着王乾,“岷洮不过区区弹丸之地,别说平日里放在那不显眼,就连乱起之时都不会引起注意,百姓们为何会趋之若鹜?还有,它如何能容纳数十万百姓……”
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刘耿眉头一皱,起身向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门前的一名军士走进厅内,躬身抱拳:“将军。”
“去找徐长史速来见我!”
“是!”
军士领命便走,少顷,长史徐安民匆匆而来。
不等他行礼,刘耿便已开口:“徐长史,本将问你,各县上报安置城外百姓,其中可有岷洮?”
“岷洮?”徐安民愣了一下,微一思忖,拱手回道,“启禀将军,岷洮虽小,却也是我定安郡治下,自然是有的。”
刘耿又问:“安置的详情如何?”
徐安民不假思索:“岷洮县令派人来报,城内共收拢所辖百姓七千五百余户,合计三万两千余人。”
刘耿接着问:“何日报上来的?”
徐安民想了想,说:“约莫十七八日前,算是比较早的。”
刘耿再次紧锁眉头,缓缓坐了回去,像是有诸多疑问萦绕心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一旁的贾淼觉察到不对之处,主动开口问道:“徐长史,冀北三郡的大小城镇,少说也有数十座,你为何单单对一个岷洮记得如此清楚,莫非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不不不,贾司正误会了,非是下官过目不忘,而是岷洮的情况有些特殊。”徐安民回道,“数月前,冀州各地乱民四起,许多城池都遭受到不小的打击,我冀北三郡同样如此,当初您也在,想必也是记忆犹新。”
“本督自然不会忘。”贾淼微微点头,示意徐安民接着说。
“全赖将军调度有方,很快将各地动乱平息……”徐安民看了眼刘耿,又道,“而在此期间,将军府曾收到岷洮送来的一份文书,其中言明城内遭遇百姓打砸抢烧,混乱不堪。但其县令未曾懈怠,率领三班衙役与城防守卫,联合城内忠志之士一起平定了祸乱,也正因如此,下官才对其有很深的印象。”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下官也曾想过告知定安郡守,其治下有此等偱吏,理该大肆褒奖,予以提拔。只是……只是各地动乱平定之后,下官忙于公务,一时不曾想起,况且岷洮地处偏僻,向来不惹人注目,所以……”
徐安民话赶话,说着说着,以为自己有了什么疏漏,刘耿要拿他问罪,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贾淼却已满腹狐疑,他是亲身经历过那场祸乱的,近三千诏狱使都被疯狂的百姓逼得狼狈逃生,那岷洮区区一个下级县,其县令又哪来的本事,能依靠自身解决了祸端?
他沉吟良久,看向刘耿,见他也是一脸慎重,便又说道:“刘将军,那岷洮,或许……”
然而,话未说完,佐军司马沈樵领着几个校尉匆匆跑了进来,满脸都是紧张与惊慌:“将……将军,大事不妙!”
刘耿心中一沉,猛地站了起来:“发生何事?”
沈樵结结巴巴,额上不住的留着冷汗:“从……从昨夜开始,定安西部数座城镇,突……突然失去联系,下官派……派人前去探查,直到现在却……却无一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