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没有说话,聪慧如他怎会猜不中女郎心中所想?于是,他默默的等候,等着倪酥做出选择,他心甘情愿,永远包容陪伴自己心爱的姑娘。
“谢延,我不能同你走。”
女郎的手尖儿,紧紧扣进树皮里,一颗心,也揪得紧紧的,嗓音发颤。
“我得回去,不然,首辅一怒之下会杀了所有人。”
谢延眸光渐渐黯淡,低头片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嗓音坚定:“我与你一同回去。”
他从来学不会决绝她。
可意外的,女郎反抓住了他的衣袖,眸光中闪烁着担忧:“你大可不必为我以身涉险,你方才讲了,大概率是陷阱。”
忽然的,谢延莫名问了句:“小酥,在你心里,首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倪酥心中回忆起他们的合作,在今日之前,她内心还有过松动,认为他……或许不是坏人,至少对自己不是。
她双眼流出两行热泪,别过头:“他就是一头恶蟒。”
脖颈和锁骨上被衣领盖住的红痕,也开始隐隐作痛,这是条……爱咬人啃人的恶蟒。
一道惊雷乍显,像是上天的警告。
“谢延,你说,姨母和二叔会不会平安无事……”
谢延站在女郎身前,一双眼望向她,温柔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站在你这边,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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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禄坊。
今日原本是祭祀大典的日子,朱雀长街上本该是万人空巷。
可在百姓们撒花烧香的日子,兵器的砍杀声却此起彼伏,破霄而出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白日里出门营生的老百姓们错愕万分,四散逃离,哭喊、尖叫、推搡,从前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朱雀长街,瞬间被践踏碾压的不成样子。
倪酥将宽大的披风拢了拢,在拥挤的人群中,她和谢延走散了。
她焦急的寻找,却在不远处的酒楼之上,与一道眸光,四目相对。
一个令她难以言表恐惧的眼神,瞳孔微皱,窒息感袭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栗。那人的目光,似凶蟒探起头游弋而来,肆无忌惮攀爬在倪酥浑身上下。
身后簇拥着大批的金吾卫,那人薄唇微微上扬,一个残忍的笑,是势在必得的气势。
裴郁姿态懒散,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神色简直怡然自得,好似神算子,将一切都尽数掌握。
他算准了……她会主动出现。
隔着吵闹喧嚣的人群,倪酥同他对视,下意识的,她开始腿软,瘦弱的身子紧紧靠着老旧的木框,抖的咯吱作响。
女郎含水儿的杏眸中,清晰的映照出,男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倪酥明白,他是要逼自己主动过去,主动走向他。
不!倪酥浑身颤栗,紧咬牙关,第一反应是逃!可很快,理智战胜了恐惧,她若是敢逃,那自己的亲人,必死无疑。
然后,女郎慌乱地环顾一周,天可怜见,她和谢延走散了,不然若是被裴郁知晓,那谢延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男人定定的望着她,洞悉了女郎慌乱的寻找,他凤眸微眯,嘴角的笑意开始泛起危险,逼迫感猛烈推进,威逼更甚。
倪酥内心只祈求,谢延能平安无事,可回头的一瞬间,又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深渊,她该过去了……主动的,靠近那头危险的恶蟒。
与此同时。
谢中丞的心头没来由一紧,像是有感应一般,在世人纷至沓来的陌生目光中,有一道,是他今生今世的羁绊。
他顺着目光看过去。
却只剩一道消瘦柔弱的背影,对于倪酥,他一个头发丝儿都不会认错的!
可世事无常啊,不待他追上,女郎仿佛消散在春日里的海棠花,湮没在人海深处。
“小酥……”他撕心裂肺的吼叫,同样湮没在人群之中。
此刻。
倪酥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她多么希望,这楼梯再长一些,长到无穷无尽该多好。
可……该来的,总是要来。
映入眼帘的一人,正襟危坐在交椅之上。
那人姿态慵懒,手肘撑在木案上,指尖抵着下巴,眸光定格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无比熟悉的身影,正起身朝着倪酥而来,女郎瞳孔微皱,喉头窒息,剧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二叔如今的处境,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可只一眼,她就顷刻间跌入了裴郁绮丽的凤眸中,美的肆意又张扬。
毫不夸张,这是一双她见过得最漂亮的眼,别致风流,就像泡了一盏名贵的太平猴魁,茶香四溢升腾起的娉娉袅袅白烟,流风回雪间握也握不住。
越是这样的他,越让人猜不透。
他盯着自己,瞳仁里的神光充斥着睥睨与掌控。
倪酥只是和他对视须臾便匆匆低下了头,她在逃避,不知这人又会发什么疯,迎接自己的又会是如何的侮辱与搓捻!
男人靠近一步,倪酥便向后退一步,心房中是杂乱无序的跳动声,直到退无可退,她因慌张而无意拂到手边的花瓶,砸碎在地,巨大的瓷器脆裂声突兀响动。
倪酥随之浑身一颤,裴郁才停下。
他笑了,可笑意不达眼底,愈加阴森可怖:“皇嫂真是不听话,绝情的抛下微臣,就跑了。”
“微臣警告过的,你逃不掉。”
女郎贝齿紧紧咬着饱满的唇瓣,没有答话。
“皇嫂,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这诡异的语调,令女郎忍不住的发颤,眼底的泪意几乎是夺眶而出,用力摇了摇头。
她不要!不要再任他肆无忌惮的欺辱!
倪酥欲转身逃跑,却被裴郁猛地拉近,一只大掌自后揽抵住了她的腰窝,摩挲间牵引出一阵隐秘的颤栗感。
倪酥下意识抬起双臂,紧紧抵在那坚硬的胸膛之上。
“皇嫂不是恨皇兄吗?微臣替你杀了他,皇嫂会高兴吗?”裴郁慢条斯理的一字一顿耳语。
从前,她识人不清,与这恶蟒签下约定,如今已是追悔莫及,如果报仇的代价,是拖自己的亲人入地狱,那她宁愿现在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