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不必担心,首辅如今还不敢对太后动手。”谢延意识到她心中所虑,温声劝慰:“太后对今日早有预感,三日前便秘密召见微臣,如若发生意外,便护您离开长安,去往姑苏。”
“太后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在长安保全娘娘您,只待谢家率兵前来,铲除奸佞,再将娘娘接回。”
倪酥明白,姨母是想送自己远离长安的斗争漩涡,只要进了姑苏,便是谢家的地方,无论裴郁多么神通广大,都无法再动她分毫。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谢延的衣袖,久久,久久不肯松动,那双春杏眼里的光也一动不动的僵硬着。
她不想走,姑苏那么远,仅仅来回传个消息,也要半个来月,而她时时刻刻都在为亲人的安危担忧着。
权利的斗争,血腥又残忍,倪酥真怕听到,亲人们被谋害的消息。
倘若他们都死了,那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呢?
可她心性通透,内心深处不住的劝服自己,无论再怎么恐惧面前未知的一切,留在长安,或许会成为姨母的拖累。
那便放手吧,于是,倪酥的一双手终于无力的垂下。
“好,我跟你走。”
“娘娘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动身。”
谢延牵过了倪酥的手,女郎迈开深陷泥潭的步伐,眼中,留下了一滴清凉的泪水,连她自己都未发觉,那泪打在污泥上,一脚踩上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场博弈,谁会赢,谁又会输呢?
雨又开始越来越大了,噼里啪啦,打的折枝催叶,“轰隆”一道紫电,闪亮了半面天,春雷惊魂,聒噪的声响接连不断,跌宕起伏间,传来轰然倒塌的巨响,一切……如心魔,拥堵在倪酥心间。
山顶的雨夜,滑腻的山阶,咚咚的雨点砸进湍急的河流,汹涌更盛,死亡气息阴郁笼罩。
倪酥险些一脚栽进去!卷入那黑不隆咚的湍急中,她面色苍白如纸,朱唇不复红润,浑身发冷的颤栗,酸软难耐,乌发被雨水和汗水打的湿淋淋,可怜极了。
就算狼狈至此,女郎精致的面庞,仍旧是山间不可多得的艳色。
幸得谢延将她紧紧护住,知晓她心神不宁,白袍公子停下了脚步。
“谢延,前方出什么事了吗?为何不走了?”倪酥疑惑发问。
“皇后娘娘,等到了姑苏,我们便完婚吧。”白袍公子静静地讲着,声音轻透,穿过雨声雷声。
他缓慢的转过头,痴痴的望着,女郎那双水光潋滟,含情凝睇的春杏眼,曾经只柔情似水的瞧着他一人。
入耳,倪酥眸光诧异,震惊的讲不出话来:“谢延,我们……”
“五年,三个月。”
他声音从容清润,眼眸深深定格在女郎身上,温柔又坚定。
“又十二天。”
“在我们退婚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我总想着,只要看着你幸福,默默陪在你身边,那就够了。可看到那些可以光明正大拥有你的人,不珍惜,我心痛如绞,恨不得一刀杀了,那个懦弱的自己。”
“世道艰辛,你我都不知能活到哪一天,是否你凤冠霞帔,揭开盖头展露笑颜那刻,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抱着这样的遗憾,我怎能释怀呢?”
“这次的祸乱,让我原本就青天可鉴的心意更加坚定,世事无常,与其虚度光阴,不如……同心爱的人长厢厮守。”
谢延胸腔不自然的深深呼吸,白袍沾满了泥泞,混合着打湿的枯叶,如今,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自问平生襟怀磊落,对人对事问心无愧,一直以来,我为大魏而活,为谢家而活,为你而活,那么,娘娘可否允许我自私一次?”
“为自己而活。”
倪酥胸腔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叹了口气,他如今知晓自己在说些什么话吗?
“你可知晓,我已嫁作人妇。”
谢延一把握住女郎的手:“我不在乎。”
“那你可知晓,首辅他是个很可怕的人,他……”讲到这里,倪酥生生止住了,她想,他明白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谢延怎会不明白?
他从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他事事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谋划,到头来,却让心中最心爱的姑娘受到伤害。
如果,他能比首辅更早回到长安,那小酥怎么还会承受那些被人侮辱的痛苦。
他嘴角扬起柔情的笑意,是身处险境和污泥中也绝不皱眉的澄澈。
“娘娘,你在我心里,永远纯洁清净,就像玉阶前孤自生长的芝兰玉树,纯粹高雅,比昆仑山灵泉中,终年流动,宽容带走肮脏淤泥的泉水,更冰壶玉尺,每当我看着娘娘,朝阳之上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一切都云消雾散了。”
“所以,你说的那些,我从不在乎。”
倪酥低下头,雪白的小脸儿陷进阴影,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谢延知她迟疑,心中落寞,可却永远学不会对倪酥咄咄逼人。
他温柔询问:“小酥,你可愿意?”
白袍公子的眸光亮的惊人,如纯净溪流,似瓦上白雪,湿漉漉中是盛满得期待,驱散阴霾,他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吗?
可,女郎的眸光,被另一处吸引而去。
“谢延,你快看那处!”
倪酥抱着大树站直身子,黛眉紧紧皱着,朝掖庭的方向望去,那里多名红袍太医,急切的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如焦急的红蚂蚁。
难道是出事了?
似乎是瞬间,整个大明宫一改往日的沉寂阴郁,似一锅被慢火煮着的水,突然沸腾了,咕噜咕噜的直冒泡,焦虑、慌乱、不安,人影重重,众青袍大臣,潮水一般,跪倒在太后的慈宁殿前。
这动静,闹得简直太大了,波云诡谲,令人生疑。
就像是,故意的……故意做给什么人看。
倪酥一颗心不规则的颤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竟然如此严重?惊动如此多的太医和朝臣?
“是不是姨母出事了?”
谢延处变不惊:“娘娘需得谨慎,可能是首辅的陷阱。”
可是,黑胄士兵并未像预想中那样上山搜寻,而是团团围住了大明宫,直直将大明宫守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铁笼。
倪酥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指甲陷入掌心,血肉模糊,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沉吟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