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寒本来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跌落到谷底,难掩的失望写在脸上,他想不明白,戒除毒瘾这种连寻常百姓都认为天经地义的道理,到了他哥身上怎么就那么难。
“想什么呢,失魂落魄的样子,你就这样一直让我站在门口吗?”马玉莹拍了他一下。
仆人们将烧旺的炭火放在李俊寒脚下,他依然觉得冷,回想到从前和兄长在一起时,兄友弟恭,坦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这一切自元亨守卫战结束后,就变了味,自李俊恒从南境返回,他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自己,而李俊寒也察觉到两人独处时尴尬,越发不愿往宫禁内去了。他知道哥哥猜忌自己了,他曾无法理解历史上那些兄弟晲于墙的惨案,现在他却预感到他们哥俩之间亦不可逆转地向同一条路上走去。
“还在为你哥的事担心?”马玉莹端着手炉,她很少见到萎靡不振的李俊寒。
“没想到办一件好事竟这么困难,所以有点泄气。”李俊寒苦笑着摇摇头。
“才遇到这么点困难,你就垂头丧气如此了,从前豪气干云,义薄云天的样子去哪了。”马玉莹开解道,她为李俊寒斟了一碗热茶。
“莹莹,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心里的苦闷,比两年前大荒兵临城下时还严重,那时虽然情况万分紧急,整日不眠不休,时刻都可能倒下,但是心里有一团火,现在我却感到一种无形的绳索捆绑着我,将我精力抽干了。”李俊寒喝了一口姜茶,胃里舒服许多,他继续说道“元亨保卫战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现在发现只要涉及到我哥的问题,我就无能为力,有时候,我甚至想……”
“甚至想,要是坐在王座上的是你,事情会不会简单很多。”马玉莹替他说出了想说的话。“你看到的只是事情的表象,其实你哥,已经很厉害了,那双头狼王座,不仅是一个权力的象征,还是一个人的牢笼,帝国内外的事多得很,要第一时间抓住主要问题,保持好各方面平衡,是很不容易的,况且关键时刻,为了保证绝对的权威,还要冷血无情,这些你能做到吗?”
“至少,我不会去吸食忘忧草。”
“你不在那个位置上,没有那么多烦恼,自然不需要忘忧草。”
“嗨,你不是平时挺看不上我哥的吗?怎么现在各种替他辩护。”
“你是不是感受到你哥的猜忌,你有过坐上王座的想法,那你哥的猜忌就不是毫无道理。”马玉莹转动着手炉,一缕青烟从她额角飘过。
“我没有想要抢我哥位置的意思,我只是想如果自己能说了算,许多事情就会很方便,难道你认为我有当国君的野心?”
“最好没有,有的话,咱们两个之间就算了。”马玉莹抓起李俊寒的一只手,靠近暖炉,“有时候,我觉得能做好一个国君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我希望自己嫁给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李俊寒摸索着她葱段般白嫩柔美的手道“我原以为,沈月翔走了之后,我们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没想到中间会有这么多波折。”
“好事多磨,我也不急在这一时一日,只是有一事,我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放弃手中的兵权?”
“兵权?”这两年咸临军中李俊寒的威望已经达到了顶点,他常在军中,热爱军旅,比之于宫中的锦衣玉食,他更喜欢军营,那里一切更加简单,粗犷,明了,又充满热血激情,是一个让人血脉贲张,能够彻底释放的地方,他没事往马瀚如处跑,除了去看马玉莹,还有向他请教军事问题的目的,两年间李俊寒跟在马瀚如身边走遍边关要塞,他思忖着有一天时机成熟了,要带领军队收复西极,在草原上与大荒人来一场真正的决战,而不是如同元亨守卫战一样躲在城池中闷着头让人打。
“放弃兵权是什么意思?”李俊寒如果从没有与军队结缘,让他再过一个富家王爷的生活,那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经历了军中的血与火,便难以割舍万军丛中听我一人号令的豪迈。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父亲告诉我,如果我们结婚了,他的大将军是万万不能再干了。”马玉莹黯然道,“国君已经猜忌你和我父亲过从甚密,所以他迟迟不愿我们两人早结连理。”
“你父亲不做大将军,举国上下谁有这个才能?”李俊寒深知马瀚如卓越的军事才能,在咸临这个民风彪悍莽夫多,智者少的国度是多么难得。
“任哪个阿猫阿狗来做,我父亲是不能做的,否则为国尽忠不成,反而惹来杀身之祸,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现实,你不必抱怨自己的苦闷了,我父亲来到中枢这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用他的话说是在夹缝中生存,现在你也终于感受到夹缝了。”
“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兵权也可以不要,我们甚至可以离开京师,随便到哪个地方去隐居。”李俊寒不喜欢在夹缝中,他要的是轰轰烈烈,不是委曲求全,要的是坦坦荡荡,不是虚与委蛇。
“然后我们这一对神仙眷侣,就在江湖的某个边陲,眼睁睁看着咸临帝国,江河日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我想那样你我都不会快乐的。”马玉莹放下手炉,她呡了一口浸入寒意的姜茶,“今日我给你说的,并不是要求你做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人生很难面面俱到,眼前的危机虽非同小可,但也不过是日后需要解决的诸多问题中的一个,活着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吗?”
李俊寒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马玉莹,她头顶的雪貂帽白的晶莹如雪,“几日不见,你成哲学家了?真没想到从不关心政治的莹莹有一天也能讲出这样的道理来。”
马玉莹含羞一笑道“这些都是我父亲教导我的,倘若有一天我嫁给你,成了亲王府王妃,不懂政治不就要给你招灾惹祸吗?”
“没想到你为了和我成亲做了这么多功课。”李俊寒扮着鬼脸,呵呵一笑。
偌大的紫环宫空无一人,李俊恒仍坐在地板上,他母亲欧阳太后远去的身影还映照的视网膜上,曾几何时,这位智慧超凡,苦心孤诣的女人,是他最大的希望和依靠,如今他们之间也做出了了断。终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
当所有人都远去时,李俊恒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呼风唤雨自由自在的乘风快意,留给他的是整个大殿的空虚与寂寞,甚至还有一丝恐惧在不知名的角落中盘旋,如今国家形势平稳,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处理,他却在这平静中,通过多年混迹朝野的直觉,体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潜在危机,如果母亲、李俊寒和马瀚如不可信,他该相信谁,难道相信韩天宇、郭天临?
欧阳太后回到月亮湾行宫时,天已全黑,由于远离元亨城市灯光的干扰,月亮湾的夜空星河灿烂,流光溢彩,这时节,正好有一颗硕大的彗星挂于天边一隅,间或便有夺目的流星划过天际。
太后望着拖曳着长长尾迹的彗星,黯然神伤,她下令将月亮湾的灯笼全部熄灭,只留贴身侍女如璧陪着在湖边栈道上散步,欧阳太后和如璧在呼呼的冷风中,走到月亮湾的尖角上,那是距离行宫最远的地方,他们只是沉默不语的散步,并未发觉栈道下的冰面上匍匐着几个神鬼莫测的黑衣人。
李俊寒和马瀚如没有像韩天宇预测的那样,急不可耐地继续请求李俊恒接受无疾的治疗,自欧阳太后走后,他们没有一点动静,这既出乎李俊恒的意料,又使他无所适从,第二天散朝后,他决定再一次召见无疾,并考察一下这位江湖医生的水平,太医院的几位医生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搜罗了几位元亨城中的疑难杂症者,无疾再次面圣时,依旧是从前那副桀骜不驯的嘴脸,太医院的诸位医生在他面前,形似酒囊饭袋。无疾只瞟了一眼,便将五位患者的病害和症状说的一清二楚,并将治疗方法讲的头头是道。太医院的诸位医生刚开始还瞧不上这个青丘来的不速之客,等无疾将五位患者诊治完毕,他们不禁惊为天人,恨不得立刻投到他门下,学习个三年五载,在国君面前更是盛情夸赞,毫不掩饰崇拜之情。李俊恒便知,这个江湖草莽是有些过人本事的,但是有本事的人下起毒来,岂不更加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此番测试过后,非但没有消解他的矛盾,反而加重了他的犹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