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是他的!”
祁轩目眦欲裂,手却颤抖地摸上那已经被烧成了黑色的刺青。但手上真实的触感告诉他,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的贵妃,敌国质子宋扬!
太医很快就来了,领头的仍然是张太医,看着那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黑风,又看了一眼他身下躺着的半焦的尸体,他心下一惊。
“陛下恕罪,臣来迟了。”
祁轩没有理会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半焦的尸体,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
张太医没办法,看着那躺在焦尸上奄奄一息的黑风,便自作主张地让太医院的人将黑风挪了下来,搬进了房间里。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他都说了,会一直陪在朕的身边的。”
祁轩看着那个刺青,喃喃自语。
随后,他又状若疯癫般地用手猛地敲打着自己的头,眼眶中还流出了泪,好似很痛苦:“母妃!母妃,你不要走好不好!轩轩会乖乖的!”
众人都因为他的这番疯癫的模样,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会因为贵妃的死而被陛下一怒之下牵连到自己身上。
祁轩又像是清明了一般,抱起地上的那具焦尸就往养心殿走,“爱妃别怕,朕立刻就让人给你将身上洗干净。”
说着,他还在焦尸那被烧得乌黑的头骨上吻了吻。
这一幕看着有些渗人,但是众人又害怕祁轩发怒,只好站在原地,害怕地盯着他看。
但是下一秒,祁轩就像是浑身泄了力气,抱着那具尸体,两眼一昏,直直地向后栽去。
宫里因为他的突然倒下闹的鸡犬升天,太医院的人表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忙过。
祁睿听闻这个消息,不管不顾地往皇宫跑,刚到宫门口,就看见了同样着急的顾澹月和沈煜。
三人都没有说话,径直向宫里走去。
福喜守在养心殿前,见他们来了,连忙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道:“王爷,丞相,将军。”
祁睿率先愤怒地抓住了他的衣领,道:“皇兄呢?他怎么会突然昏倒!”
福喜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眼眶里刚刚收回去的泪水再次地流了出来。
“陛下就……就……现在太医们都在里面救陛下呢。”
祁睿松开了他,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房柱上:“火灾原因查清楚了吗?”
福喜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道:“还未,大家都忙着扑火呢,想必是天气太干燥了,一不小心就……”
顾澹月眉头微蹙:“确定是贵妃娘娘的尸体吗?”
福喜点了点头,“陛下之前给娘娘在腰侧刺了一个刺青,已经确认过了,那就是贵妃。”
顾澹月心里还是有些疑虑,沈煜察觉到他的心思,忙提议道:“他的尸体在哪里?我们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顾澹月点了点头,随即福喜带着他们来到了宋扬的尸体面前。
宋扬被用一块白布放着,周围还放了一些冰块。顾澹月掀开了白布,看到那烧成黑炭似的头骨,心里猛地一惊,差点没有站稳,还是沈煜扶住了他。
“你说的那处刺青在哪?”祁睿皱着眉头问道。
福喜指了指他的腰间,道:“应该是这里。”
祁睿狐疑地掀开那块被烧焦的衣服布料,确实有着一个黑色的刺青,“轩”字,可是这笔画,却不同皇兄的笔画。
“渝晨,明熠,你们看这字,像皇兄的字吗?”
顾澹月凑近一看,字体有些歪歪扭扭的,确实不如同子昂的字迹,他陡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又随之否定了。
“子知,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这刺青与平时书写不同,字体有差别也在常理之中,再说了,经过一场火,这身体皮肤被烧焦,这字也是会变得歪斜的。”
祁睿听了他的这番话,也确实觉得有道理,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是天气太干燥而导致的这场大火。
他注意到,在被烧焦的上半身的胸口处,有一处烧焦的痕迹并不明显,直觉告诉他,那个里面有东西。
于是他也不管对尸体敬不敬,掀开了那块布料,那是一块玉佩,上面印着“宋”字,而且这块玉佩价值不菲,他也从来未见宋扬戴过。
“这难道是……”顾澹月看着那温润的玉佩,略带惊讶地开口。
元麾国界地处山林,以禽鸟为信仰,王公贵族更是将禽鸟都绣于衣袍上,以显身份的尊贵。
而这块玉佩上的禽鸟图案,加之那个纂刻的“宋”字,提示着这块玉的主人,正是宋扬!
祁睿心中最后一点疑虑都被打消了,他紧握着被火烤的有些温热的玉,眼睛看着那具焦尸,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竟真是他。”
顾澹月的眼眸里也充满着悲伤,明明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就变成了一具骸骨,而且这人还替自己去和亲了,相当于自己的半个恩人。
“要不以贵妃之礼将他葬了吧。”
祁睿敛眸:“还是送回元麾吧,也好让他落叶归根。”
“可是元麾君主不喜这个儿子,送回去,他岂不是连块墓碑都没有?”
既然他狠心将他送到玄亓来当质子,想必他对这个儿子也不像是传闻中的那般疼爱吧。宋扬被送回去的话,怕是没有安息之地。
沈煜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祁睿说道:“就听渝晨的吧,他……也怪可怜的。”
祁睿虽然之前有些反感自己皇兄对这么一个质子太过上心,但是凭心而论,宋扬被送过来,确实没有得到他们的半分好脸色。
既然他死了,就好好埋葬了,也当是他替皇兄对他做的事情而忏悔。
宋扬的尸体很快就被埋进了皇陵,以贵妃之礼下葬,不过祁睿办的无声无息,参与葬礼的人都要求保持缄默,不然杀无赦。
可是,还是流露出了一点风声。
“你听说了吗?陛下刚娶的贵妃薨了。”
“可不是嘛,你说这人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听说是因为天气太干燥了,一个宫女嫉妒贵妃,于是便点燃了一把火,将长信殿烧了。”
“烧了?那多可怜啊,这人真是命薄啊,有享福的运却没有享福的命啊。”
“唉,这世道谁能说得清呢。”
宋扬听着他们的谈话,面色平静地抿了一口茶,他现在已经到了徽州,没想到还能听见关于京城的消息。
宫女?哪来的替罪羊,那把火,明明是他自己放的。不过,为了让他们确信那具尸体是他,他还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养心殿内,祁睿看着躺在床上的祁轩直皱眉头:“皇兄怎么还没有醒,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张太医畏畏缩缩地跪了下来,忙道:“陛下可能是因为贵妃娘娘薨逝,太过伤心,以至于伤及了肺腑。”
“本王不管,你就说皇兄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这……”张太医有些为难,陛下这情况,有可能一会就醒,也有可能十天半个月也不会醒来啊。
忽的,祁睿感觉到自己手中祁轩的手顿了顿,他脸上又转变成惊喜的神色,忙道:“皇兄,你醒了吗?”
祁轩从他的手中抽回手,揉了揉眼睛,看着有些熟悉的床幔,迷糊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祁睿忙将他扶了起来,道:“皇兄,这里是养心殿啊,前几日你晕过去了。”
祁轩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他,在见到是他的时候,脸上带上了儿童般纯真的笑,“睿睿哥哥!”
开口的那一刹那,把两人都吓的不轻,祁睿看向张太医,张太医连忙说道:“陛下这是将另外一个自己藏了起来,可能是贵妃娘娘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不愿意面对。”
祁睿满眼复杂地看向祁轩,皇兄,宋扬真的对你有这么重要吗?你要将自己藏起来。
祁轩见他不说话,好奇地问道:“睿哥哥,贵妃是谁啊?母妃吗?”
祁睿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轩轩身体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祁轩像是思考一样,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脸颊红红的,道:“没有不舒服,有些饿了。”
祁睿失笑出声,“好,睿哥哥这就让宫人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食物好吗?”
祁轩乖巧地点了点头,祁睿看着则是一脸心疼。他听说那日皇兄从火海里看见宋扬的尸体的时候,还唤了母妃。
他们的母妃,也是死于一场大火之中。
有些事情他也不太记得了,那时他还只有一岁多,关于母妃的事情,也是后来从那些多嘴的宫人和静妃口中得知。
皇兄三岁那年,父皇新纳了一个妃子,那妃子受尽宠爱,处处欺压母妃。在那妃子日复一日的欺压下,他们的母妃疯了。
她不再是那个温柔恬静的母妃, 她完全不管他们兄弟俩的死活,每日就想着从那位新妃那里将父皇抢回来。
因为怀孕的缘故,母妃变得肥胖,肚子上留有妊娠纹,长的越来越丑,父皇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喜欢她,她信了,所以也没太在意形象,将一颗心都扑在了他们兄弟俩身上。
可是父皇却失约了,他纳了新妃,与她夜夜笙歌。母妃成了一粒令人厌烦的老鼠屎,不仅受尽父皇冷落,还遭受尽宫人白眼。
新妃被册立为皇贵妃的时候,她放火烧了宫殿,乞求能得到父皇的最后一丝怜惜,可还是没等到。
皇兄也因为掉进水池里被救了出来,他是硬生生地看着母亲被火烧死,三岁的小娃娃哪有救人的能力,他只能哭,晕了过去了,醒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逐渐变得孤僻,暴戾。太子欺负他们兄弟,将尿撒在他们头上,皇兄差点就一把将太子掐死,而那个时候,太子八岁,皇兄还只有五岁。
最后还是一向不喜宫廷争斗的静妃出面,说她会好好教导他们兄弟俩,父皇才没有将皇兄打死。
可是静妃也不得宠,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他们母子三人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度过了数十年。
皇兄练了一身的心计,慢慢的得到了父皇的赞赏,可是他能力出众,只被册封为辰王。
而贵妃和皇后还有贤妃的儿子三子夺嫡,没有皇兄和他半点机会。皇兄被册封为辰王,终究与皇位无缘。而他无母家无势力,只能做一个逍遥皇子,苟活住性命。
以前的皇兄虽然展现过狂躁的一面,但静妃人很好,教他们仁义,教他们向善,教他们一心向佛。皇兄那阴鸷的性格慢慢地被收敛了起来,他成为了一个乖孩子。
只是佛不渡善人,静妃最终还是被贵妃害死,皇兄那天之后也变了性,他又是那个狠戾阴鸷的皇兄。
他苟延残喘,暗地里偷偷培养势力,时机成熟便直接发动兵变,杀死了一众兄弟,又手刃了父皇,坐上了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可是,皇兄却落下了病,母妃死的那场大火,成了他的梦魇,看到母妃相关的物件,便会不受控制地变成方面那个三岁小娃娃。
他知道的,皇兄既恨母妃为何抛弃他们,又为母亲的遭遇感到可怜,他把自己藏在了三岁,藏在了母亲还没有死的那个年龄,那样,他还是纯真无邪,那样,他就不会痛苦。
祁轩见他沉思,用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奶声奶气地说道:“睿睿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祁睿回过神,朝着他淡淡一笑:“我在想轩轩会不会乖乖听话。”
祁轩举起手做发誓状,道:“轩轩发誓,轩轩一定会好好听话,不让睿睿担心!”
祁睿对他笑道:“轩轩听话的话,睿睿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糖葫芦好不好?”
祁睿乖巧地点头,“一定要多买一个,我知道睿睿也喜欢吃,轩轩要和睿睿一起吃。”
祁睿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想,他这模样,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好,至少中毒是十天,那现在呢?十天?二十天?还是更久?
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幸好,没了齐雄那个老狐狸,朝中还算安宁,只是,他这个逍遥王爷,可能要辛苦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