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澹月刚从齐府回来,手中还拿着一沓厚厚的清单,这全都是从齐雄一府中搜出来的,就足足写了50页。
他决定回府将这清单上写的东西整理分类,再送进宫给子知察看。没想到刚到丞相府门口,就看见了一个颓废的青罗裙。
季芩芩正用双手支着头,头深深地低着,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丞相。”守门的门童眼尖看见了他,忙打招呼。
季芩芩也抬起了脸,那张俏丽的脸蛋上布满了泪痕,眼睛红肿,像是已经在这儿哭了许久了。
她站起身来,立马跑过来朝他跪下,呜咽道:“丞相,求求你救救我父亲,他也是受奸人所害啊。”
顾澹月第一眼还没有看出眼前这个女子是谁,只以为是那些被牵连的大臣家中的某一位千金。
他蹲下身,连忙将人扶起来:“你先别跪着,地上凉,有事回府说。”
季芩芩才就着他的手爬了起来,用那被灰尘染的灰扑扑的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却让她的脸看上去更加的脏兮兮。
门童在旁边欲言又止:“大人,这位小姐等了您许久,奴才让她先回去她也不回。”
顾澹月摆了摆手,道:“没事,不怪你。”
进了书房,顾澹月亲自给她沏了一杯茶,温柔地问道:“这位小姐,你是谁家千金?”
季芩芩抿了一口,用好不容易找到的干净的衣袖擦了擦脸,道:“丞相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
顾澹月仔细打量了她一会,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个青罗裙,正是那日赏梅宴上给他递梅花的女子。
说起来,他还欠她一个人情呢,她今天之所以找到他,应该也是想利用这个人情来救救她的父亲。
“原来是你啊,你是哪家的小姐,你父亲又是犯了何事?”
季芩芩抽咽着道:“我是礼部尚书家的,我父亲正是如今因为谋反而被关进刑部大牢的季尚书。”
季尚书啊,齐雄那一阵营的,之前还因为律法革新一事,与子知辩驳了几句。
“你刚刚在门口说你父亲是受奸人所害,可有什么证据?”
哪怕是知道了季尚书干出的事,顾澹月仍旧一脸温柔地问。
“我……我相信我父亲。”
顾澹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季小姐,这不是你相不相信就能解决这件事。”
季芩芩也知道自己这样属实是有些为难顾澹月了,但哪怕有一丝能够救父亲的希望,她都不愿意放过。
“丞相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求求你看在当初的份上,帮帮季家吧。”
女孩哭的极为伤心,就算没有那个人情,顾澹月都会想想怎么去帮她,至少如果不能救回季尚书的话,救了她的性命也是好的。
“季小姐你先别哭,如果你父亲真的没有罪,不用过多久就会放出来的。”
谁知他这一说,季芩芩哭的更加伤心了,“父亲被那齐雄蛊惑了,以为陛下身陷囹圄,所以才和齐雄一起逼宫,父亲他没有想谋反的意思,他只是为了陛下。”
顾澹月为她递过去一条帕子,“你说的我已经了解了,我也知道季尚书一心为国为民,只是有些迂腐和不知变通,所以才被小人利用。你放心,你说的我都会如实禀报陛下和王爷的,争取从轻处罚。”
季芩芩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都因为哭了许久变得沙哑:“谢谢……丞相。”
“咦,我说怎么有女孩子的哭声,哥哥,你怎么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
顾澹清笑着走了进来,就看见了全身灰扑扑的季芩芩,“这不是上次在赏梅宴碰到的那个小姐吗?你这是怎么了。”
“清儿,别问了。”
见到她哥严肃的眼神,顾澹清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坐到了季芩芩旁边。
“姐妹,你怎么了?是我哥欺负你了吗?”
季芩芩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没有,丞相他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顾澹清豪迈地搭上她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那就好,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可受不了让这么漂亮的妹妹哭。”
顾澹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妹妹,什么时候才能注重点女孩子家家的矜持和礼仪。
季芩芩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顾小姐,谢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说完,顾澹清又凑近她的耳朵,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不过,你可别因为我哥长得帅又温柔而喜欢上他哦,他已经名草有主了。”
“顾澹清!”别以为她们说悄悄话他没听见。
见到她哥那恼羞成怒涨红的脸,顾澹清笑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轻声道:“你瞧,还没提到某人,他就害羞了。”
顾澹月看着她这无奈的模样,只好气呼呼地别过脸不去理她。
季芩芩抿嘴轻笑,只可惜她家里就只有她一个女儿,父亲与母亲相守了一辈子,从未纳过妾,母亲也因为生养她落下了病根,再难受孕。
所以,这样一个好男人好父亲,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叛国谋反的逆贼呢。
“你是叫季……芩芩对吧,走,别伤心了,我叫了采薇,我们一起出去玩去!”
顾澹清兴奋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她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灰头土脸,身上的青罗裙也变得灰扑扑的。
“可是……我现在太脏了。”
“这有什么的,你和我身形差不多,你穿我的便是,走!去我的卧房,我给你挑几身好看的。”
长的这么好看的妹妹,一定很适合她衣柜里的那些裙子,能和美女出去玩,她就算是成为女王也知足了。
季芩芩瞥了一眼顾澹月,顾澹清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视线,“哥哥,我们走了,就不打扰你办公了。”
未等他回应,顾澹清就拉着季芩芩走了。
顾澹月看了看那窗外的景色,心绪却飘到了边关,不知沈伯父有没有成功救回明熠,夺回天成玉海呢。
最后,在顾澹月的劝说下,季尚书死罪免了,但活罪难逃,在刑御司受了五十盐鞭又降了官职,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然而,比成功收复玉海天成关先到的消息,则是沈天一和沈煜的死讯。
祁睿拿着那张信报,气的双手颤抖。沈义和顾澹月听闻边关终于来信,也跑到了御书房,现在见他脸色苍白,他们也大概预料到了,这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边关怎么了?”沈义焦急地问。
“是不是明熠和沈伯父都出什么事了?”顾澹月咬了咬唇,艰难地说道。
祁睿颤抖地将信件摆在了桌子上,“你们自己看吧。”
沈义连忙接过信件,顾澹月也立刻凑了上来,信中的第一句便写着:“军中急报:沈老将军已死,被清竺割去头颅,小将军被慕氏刺中胸腔生死不明。”
顾澹月两眼一黑,昏倒在了地上。
“太医!快叫太医!”祁睿着急忙慌地起身去扶他。
沈义却紧紧地抓住了那张信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无论他读多少遍,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他的父亲,他的弟弟,居然都死在了那萧瑟凄凉的边关!
沈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宫,他只觉得现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可是,明明是这么悲痛的事,为什么他流不出泪呢?
酒馆内,店小二正将新进的酒放在柜子上,老板也正在整理今日上午的进账。
“老板!给我来两壶最烈的酒!”
老板抬起头,就看见了一脸沮丧颓废的沈义,亲切地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快点的!”
见他脾气不是很好,老板立马打圆场:“好好好,您稍等。”
沈义走后,老板还在纳闷,明明长的这么一个端正的儿郎,怎么这么颓废,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样子。
或许,他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吧,买酒也只是为了借酒消愁。
祁睿再次回到御书房的时候,沈义已经不在了。
“沈将军刚出门去了。”一个侍卫答道。
祁睿震惊,他不会想不开干出什么傻事吧,不行,他得赶紧找到他才是。
“他有没有和你说他去哪?”
侍卫摇了摇头:“不过,将军看起来很颓废,往宫门那边走了,应当是回府了。”
祁睿急忙跑到将军府,问了门童才知道,沈义就根本没有回府。
“你有看见一个长的高大的男子吗?”
大街上,祁睿逮住一个人就问,神色焦急。酒馆的老板看着他这着急忙慌的模样,出言好心询问:“公子,你是在找人吗?”
祁睿好似看见了希望,忙道:“我在找一个长的高大,剑眉星目的公子,你有看见吗?”
老板仔细回忆了一下,“公子,你这说的太笼统了,不过,小的今天看了一个奇怪的人,神色奇怪,在我这儿买了两壶烈酒,就往郊外走去了。”
郊外?买酒?他不会是想不醉不归吧。祁睿向老板道了谢,忽地又想起来,郊外沈义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他母亲的墓了。
祁睿找到沈义的时候,他已经喝的酩酊大醉,倒在墓碑前,嘴里还在喃喃:“娘,我对不起你啊娘。”
祁睿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有些心痛,明明才离别不久的人,现在突然收到他的死讯,任谁都无法接受,更何况这两个人是他的至亲之人。
他蹲下身子,将他翻过身,强忍着心痛骂道:“你把自己喝成这样干什么!你这样糟践自己就能救回明熠和伯父吗?”
沈义下意识用手遮住了眼睛,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可这阳光却刺眼的厉害,它若是下雨,该有多好。
祁睿掰开了他的手,厉声喝道:“你这样是干什么!把自己喝成这样,能有什么作用。”
沈义的手被强行挪开,映入祁睿眼帘的便是他那双红肿异常的眼睛,半睁开着,“酒,还有酒吗?给我拿来!”
他这样答非所问,又酒意蒙蒙,让祁睿眼睛有点湿润,“你这样在伯母墓前醉酒,伯母和伯父在天上心里也不好受。”
沈义没理会他的话语,满地自顾自地找酒,那两壶酒的酒壶已经裂了,他伸手去摸却只能摸出一手的血。
“沈义!你听见没有!”祁睿哭着吼道,俯身抓开了他的手。
沈义愣了一秒,随后用那双染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又一次无助地痛哭起来。
“我没用,我没用,我为什么要回来呢,我不该回来的,那样死的就是我了……”
祁睿擦了擦眼角的泪,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没有错,你怎么不该回来呢,你都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
沈义哭的更厉害了,身体也因为剧烈的悲痛而抖动:“谁说的!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不懂事,怪罪了父亲那么多年,怎么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明熠又怎么会为了代替我而被清竺趁虚而入,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沈义说着说着,抄起自己的手就往脸上打,本来他脸上的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看的有多渗人就有多心痛。
祁睿连忙抓住了他的手,却被沈义一把推搡开:“你不用拉我,我做错了事,本来就该打!原本是父亲打的,父亲不在了,我就自己打!”
祁睿见他这固执的模样,直接骂道:“对,就是你的错,若不是你常年不归,明熠也不会替你而去,都是你的错,伯父才孤身上马去救明熠!可是,你错了又有什么用!你一遍遍的责怪你自己有什么用?!!!”
“行!你就这样打自己,要么你干脆去死,你去地下和他们团聚,这样你就没有错了!只是他们的仇,你永远都报不了!你就去地府向他们忏悔吧。”
说完,祁睿转身愤愤离去。
沈义看着他的背影,原本要拍在自己脸上的手停滞在原地,又落寞地放了下来。
是啊,父亲和明熠的仇他还未报,他又怎么能安心下黄泉。沈家,就只有他自己了啊,他不帮他们报仇,又有谁会帮他们报仇!
他看着自己流血的双手,它不应该是为了懊悔喝酒而流血的,这只手应该握上长枪,用那红色的长缨沾满清竺人的血!要用那银色的枪头刺中了那慕氏皇室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