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果出去了半日,肯定是得着了什么结果,想说给黛玉听。但黛玉不愿意弘云听到,放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召了杏果到跟前。
白露一直给杏果使眼色,黛玉轻叹一口气,“你不累,我看着还累呢。我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杏果精神一震,俯到地上开了口,“少奶奶,他打的不是别人,是当初抢马的那伙人。这一回会被抓住,也是为了掩护山姑娘。”
“他们,怎么还有山溪的事。”黛玉不解,她也的确不知道,因为搬家的时候,杏果叫了成田帮忙,和他们认识了。都是习武之人,年纪相仿,便来往的多了些。
“昨天高大哥约了成大哥去薛家,想给薛家的商队做护卫,回来的时候,山姑娘去接高大哥,三个人就结了伴。路上山溪遇着当初跟我们抢马,还打伤了我的人,一时激动就喊了出来。”杏果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了,此时一一道来。
可想而知,这一喊,李四儿的侄儿怕谁啊,早就是横着走的纨绔。山溪他们一看就是平民百姓,连当初自曝身份是怡亲王府丫鬟的小姑娘也不在,他自然不在乎。仗着人多,就和他们对上了。
“他们当中有个极厉害的练家子,擅用暗器,害山姑娘受了伤,成大哥便叫高大哥带着山姑娘先走,他来断后。结果,结果……”杏果想到当时情形,又想到牢房里见不得光的手段,眼圈早就红了。
结果就是寡不敌众,被人掳了去,丢到了大理寺的牢房里。黛玉轻捏手里的帕子,“为什么山家人不来。”
他们到目前还是怡亲王府的客人,出了这等事,首先应该到怡亲王府来报信求救才是。
“他们去了薛家,薛大奶奶说能花银子的事,最好不要劳动王府这边。”杏果低声说了一句。
“那你还说。”白露很是不满。
看看一心为自己的白露,再看看一腔热血的杏果,黛玉摇头,这两个人啊。
“这事暂时不用让大阿哥知道,先看看薛家能不能处理,如果真的只是花银子就能解决的事,最好不过。”如果只是劳动自己或是弘云,都算小事,可这事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人挑动,造成两大世家对立,她岂敢轻启事端。
只是这事她即知道了,便不能再装糊涂。手书一封,让杏果交到薛大奶奶的手上。
“跟她说,若是用银子能解决的事,自有我一力承担,同时算我欠了薛家一个人情。若是解决不了,也不用害怕。”黛玉心想,我不愿挑起事端,只望对方也是个懂事的,有所顾忌。如果对方不懂事,她也不能看着成田为了救山家人而死。
“主子。”杏果一走,白露上前,轻声唤道,声音里有一丝委屈。
“为了现实低头,并不代表,对的就可以变成错的,错的就能变成对的。不能力敌,难道,还不能智取,就算不能智取,耍无赖斗心眼也可以。但我们总要明白一件事,事非曲直,自有公道,自己的本心总要能够明辩事非。”
“是奴婢错了。”白露有些茫然,却不妨碍她乖顺的低头认错。
黛玉轻笑,“其实,你也没错。”站在白露的立场,凡是有碍黛玉的,就是错的,那么,她也没有错。
“宴请的名单该出来了吧。”黛玉提了一句,白露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到半个时辰,黛玉手里多了一份宴客的名单,满府上下要请的客人极多。不显山不露水的留白走过来,轻指名单上的人,“这一位是福晋三姐夫家的侄女,年方十五,正在相看,未曾定下。这一家是隆科多的堂弟,女儿定了人家,还未出门……”
这么许多人,竟能条理分明,解说的明明白白。虽然平日时不开口,但一开口却是一鸣惊人。
黛玉想记住这么多人的亲戚关系都颇为费劲,她一个小丫鬟又怎么会下这番功夫。留白看到黛玉神色迟疑,立刻跪下道:“奴婢小时候帮着金嬷嬷记帐,被夫人考较过功课,赞奴婢记忆颇佳,又不多口舌,是个记帐的好材料。”
原来是贾敏特意为女儿寻的人,黛玉赶紧叫她起身,“哪里就要你跪了,赏你都来不及。”
白露赶紧递了一个上等的封子,“咱们主子可大方啦,你就好好表现吧,保准三年攒下的银子,不输外头的小管事。”
留白拿了封赏除了道谢,再不多讲一个字,待她退下了,黛玉才感慨,“真正是个人才,这样的人,也不知娘是怎么寻来的。”
“也是个可怜人。”白露比她年长的多,自是知道她的来历。
“家里原也是良民,父亲在外头替人管帐,一家老小有屋有田,日子过的颇为不错。后头当爹的吃醉了酒,多说了一句话,就这一句话,害东家赔惨了银子。事后寻着他们,哪里还有个好下场。”
父亲坐了牢,母亲改嫁,两个孩子都被卖了。贾敏心善,看看自己家的姐弟俩,这一边也是姐弟俩,虽然年纪小,还是留下了。
“留白的弟弟就在林家,也是个机灵懂事的,在替小少爷跑腿。”白露提了一句。
能替景玉跑腿,必是挤破了头才能轮上的好差事。贾敏给她的弟弟这么好的差事,就是要让留白一心一意好好伺候黛玉。
“我好像越来越能体会当娘是一种什么感觉了。”黛玉轻轻摸着肚子,就是想把所有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薛大奶奶接着黛玉的信,没声好气道:“她都要生了,还跟着掺和什么。李家的就是想钱想疯了,拿了银子堵住他们的嘴就是了。”
“都是奴婢的错。”杏果老实认错。
“算了,我知道你是怕我担不住这事,给我找个托底的。”薛大奶奶说话还是这般直接,杏果“嘿嘿”一笑,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放了心。
“跟你家主子说,过几日见了面再细说。”过几日便是宴请之时,他们自然是要见面的。
“是,奴婢记住了。”杏果送了信,走出薛家。
但杏果还不能回府,又转道去了山家。山溪当时被暗器所伤,一直卧床休息,看到杏果来了,又带了黛玉的话,叫她好生休养。
不由眼泪又冒了出来,“若不是我莽撞,也不会害成大哥被抓。”
山老在旁边磕着烟斗,“咱们这性子,呆在大山里才是正途,有气朝飞禽走兽撒一撒,不比这里逍遥快活。”
“都是我心气高,被富贵迷花了眼,不然也不会让大家留下。不如我去,把成兄换回来。”
高巍一脸羞愧,是他搭上了薛少奶奶的这条线,便起了心思留在金陵,没想到会出了这一场祸事。
“给我回来。”杏果见他真的要出门,赶紧喊了一嗓子,“你当大理寺是你家后院呢,还换,人家巴不得多抓一个,好让薛大奶奶多讨要些银子。你是嫌她家银子多了,要帮她多花些是不是。”
“我不是……”高巍抱住头往地上一蹲,心中懊恼,当时若是他不带着山溪先走就好了,说不得能把成田救出来。
“山姑娘养好伤,你们别乱动,这事,自有薛大奶奶和我们家主子商议着办。记住,千万别轻举妄动。那不是帮忙,是添乱。”杏果细细叮嘱了,放下给山溪带的药材,这才出门。
又转到大理寺,使了银子,拎着从外头买的热气腾腾的包子,踏入了大理寺的牢房。
郁卒的仿佛将怨气和亡灵化为了实质笼罩着的牢房里,杏果是神色凝重的进去,哭着出来的。
回了王府在黛玉那边报过信,便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门。人人都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去打扰她,白露还使了小丫头给她端饭菜端热水,就是不去见她。
等到大宴宾客的日子,黛玉身边一个沉香一个白露,是片刻不离左右,他们是得了大阿哥的吩咐,不管何事都不许离她半步之遥。
“他们是我身边得力的,有事吩咐他们去办怎么办?”黛玉和弘云讨价还价。
“满府的丫头婆子,还能没个能替他们跑腿办事的,少胡闹,你不知道今天要来多少人吗?”弘云在外院,跟着王爷招待客人,不好到内院来,只能让人寸步不离跟着她。
“对了,梅嬷嬷呢?”弘云有些奇怪,好像有几天没看到人了吧,这种日子,本该得力的,怎么偏不见人。
“他儿子有些事,我放了她的假。”黛玉见弘云还想问,捂了他的嘴,“你呀,人家又不是咱们家的奴才,还不能有点事。客人快要来了,赶紧过去吧,别让阿玛等急了。”
“送你到额娘跟前,我再过去也不迟。”弘云不离黛玉的抗议,还是将她送到兆佳氏面前,这才请了安去了前院。
“你身子重,招呼客人的事,有几位侧福晋和乌兰,我就在里头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调整一下就好。”兆佳氏一看到她的肚子,心便软了,千不好万不好,孙子总是好的。
“是,辛苦额娘。”黛玉知道这是不让她劳累,十分承兆佳氏的情。
乌兰也在帮着待客,比如薛大奶奶,温如颜都是她带到内院给兆佳氏请安,再带到外头安坐的。黛玉一直跟着兆佳氏身边,她可是今天的主角之一,世子福晋,怎么能不让大家认识。
“这就是世子福晋,还真是好模样,以前当姑娘的时候,林家藏的太好,还是你眼疾手快。”来的人有年长些辈份高的,兆佳氏便亲自站起来迎几步,留他们在自己屋里说话。黛玉则是站起来请安,当然没人会真的让她福礼,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看到黛玉的模样,以前没见过的,少不得要说上几句。就算是怀着孕,也不损她妍丽的容貌和清丽出尘的气质。想到外头的传闻,世子为了她连侧室都不肯纳,现在看来,倒有几分道理。
“三姐,快来快来。”兆佳氏的娘家有六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在金陵城中的,全都过来了,没来的,也必有重礼送到。
其中这位三姐,带着夫家的侄女,姗姗来迟。黛玉上前与这位戚夫人见礼,戚小姐一抬头,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弯成新月般,笑起来带着少女的娇憨和羞涩。
第一感觉,很美,美的没有心机,一派天真烂漫。第二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沉香和白露对视一眼,心中一沉,这位戚小姐竟和黛玉有四五分相似,如此一来,打的什么主意,可想而知。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开了筵席,黛玉没法和薛大奶奶他们坐在一块,好在乌兰帮他们安排好了。温家两姐妹和薛大奶奶坐在一块,加上贾琴,也不会少了说话的人。
贾琴现在和薛大奶奶颇能说得上话,她上回送给黛玉的衣料,黛玉十分给她做脸,全分送给了别人。兆佳氏觉得好,穿出去几回,她的销量就翻了好几翻。
温如颜正在和妹妹闲话,“就是要送,也是你挑了人送去,再说了,等养好了身子,你带着孩子过去又怎么不行。他又不是去的穷乡僻壤,一路官道过去,请了人护送,怕什么。”
温如玉动了心,等过完年,到了初春,孩子也有半岁了。只要身子骨结实,未必就不能过去。
“只怕婆婆不愿。”温如玉叹了口气。
“傻瓜,还用得着我教你吗?让你家爷写了信回来,说交际来往,须得夫人主持,派了人来接你。家里再派个族弟护送过去,有什么不行的。”这些年,温家越发势微了,摊开来一看,还就是温三奶奶家两个女儿嫁的最好。
田文镜和李卫俨然已是新朝新贵,尤其是李卫,他家族无靠,妻族是他天然的同盟。不像温如颜嫁的是田文镜的长孙,上头还有公婆,说不上什么话。温如玉直接就是李卫的妻子,温家要是不抓住,才真是傻了。
这些时日,温三奶奶费心为温如玉筹划了许多,温如玉想随夫上任,温家定是全力支持。找个族弟护送,到了地方,李卫还能不给安排个差事啊,这些温如颜尽知的,所以才让温如玉大胆去想。有娘家支持,定是心想事成。
“还是姐姐想的周到,我明日就……”
“你别管了,我给家里递信,让爹爹写信过去,省得你家婆婆又疑心是你说了什么。”温如颜直接接了过来。
“谢谢大姐。”温如玉笑了起来。
“你们瞧见没,戚家那个姑娘?”等他们姐妹说完话,贾琴开了口。
“谁,哪个戚家的。”薛大奶奶开始四处张望。
“长的像黛玉的那个?”温如颜一早就看到了,指了给薛大奶奶看。
“这些女人。”薛大奶奶遇着内宅里头的阴私,最喜欢说这一句,就好像她不是女人一样。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必黛玉也清楚的很。”温如玉想到这里,不由摇头,“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可不是。”贾琴心底漫起一丝苦涩,又强压下去。她有什么资格叫苦,贾家一倒,多少象她一样身份的族姐妹被休弃回娘家,象她这样的已是凤毛鳞角。就是正经贾家的姑娘少爷,现在又有几个过的比她好呢。
现在她孩子也生了,家业也起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夫君的心里从来没有她,一直都没有。
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呢,贾琴收拾心情。跟着附和,讨论了几句今天带着姑娘来的人家,哪几个是有心思,哪几个是纯粹是坐客的。
外人都看得出来,黛玉刚时不明,此时也明白了。等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位戚家小姐竟和自己长的有些相似后,挠挠下巴,这金陵城中,长的和她相似的人当真是不少啊。
当初那个戏台上的小戏子,现在的戚家小姐,不知道以后又会不会出来张家小姐,王家小姐。
“快,让我瞧瞧这孩子,长的真是可人疼啊。”兆佳氏十分抬举戚家小姐,招手叫她到自己跟前说话,最后还把手指上的一只戒指摘下来送了她。
“儿媳妇看看,想不想多个妹妹疼呀。”兆佳氏一手牵了戚家小姐,一边笑着看向黛玉。
“乌兰若是知道自己要多个姐姐,定是欢喜的要疯了,她可是盼了许多年,能有个姐妹陪她的。”黛玉一笑,不轻不重把这话拐到了乌兰的身上。
兆佳氏脸色一凝,戚夫人赶紧上前打了圆场,“你可别想抢,咱们家老夫人拿她当宝贝般疼着呢,可不会轻易给了人。”
众人都是笑,谁都不是傻子,已经有目光朝黛玉身上打量。心道传言果然不假,为了不让世子纳妾,连婆婆都敢顶撞,真是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