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晦跟在孙至垸身后,“师父,方才您与州府那人谈些什么?”
孙至垸回过头,“子晦,你跟着为师学医已有三年,是时候独挡一面了。”
子晦有些不解,独挡一面?是让他自立门户还是离开百草堂?“师父为何有此想法?”
孙至垸笑了笑,“监牢里那人你就替为师出诊吧,正好也给你练练手。”
“啊?”子晦惊讶,“师父,我是怕自己医技不精,治死了那盗匪不说,还砸了百草堂的招牌。”
“哈哈···”孙至垸大笑,摸了摸子晦的后脑,“师父不在意那些,你也得相信自己。”
“可,可那盗匪还未招供,若是被我治死···”子晦的疑虑又添一重。
“人犯招供画押那是州府的事儿,你毋须担忧,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听了孙至垸的话,子晦的脸怂拉着,那人作恶多端,残暴狠辣,他倒有些担心自己的处境了。
翌日一早,子晦就收拾好药箱,去了州府监牢,开始探诊。子晦到了监牢,王大忠腾地一声起身,笑嘻嘻迎上前,“陆大夫,你来了。”
子晦笑了笑,把肩上的药箱带取下来,提在手中,“王大哥,劳烦你开锁。”
王大忠起身,迎上去想要接过子晦手中的药箱,子晦后连连拒绝。
王大忠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那人所在的牢房,待子晦进去后,王大忠又锁好门,嘱咐道:“有事尽管唤我啊陆大夫。”
子晦点点头,把药箱放到地上,站在那,静静地俯视着地上软瘫的犯人。那人瘫倒在墙角,一动不动,胸前的起伏昭示着他尚有一息。子晦蹲下身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剃刀,慢慢地走到那人跟前。
子晦手中的剃刀,沿着那人的脸廓比划着,突然,那人半睁开眼,朝子晦手背上啐了一口水,子晦不留神,轻呼一声,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那人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就凭一把剃刀,也想杀人?”
王大忠听见子晦的声音,忙跟到牢门口,“陆大夫,你没事吧?”
子晦回头,看了看王大忠,示意他放心。王大忠撇了眼那人,冷哼一声,离开了。
“堂堂一个盗匪头目,还怕一把小小的剃刀。”子晦拿出手帕,擦净手背上的污渍。“脸上的胡渣须得剃掉,方能上药。”
那人扭了扭脖子,子晦又伸出剃刀,小心地避开脸上的伤口,仔细地剃掉胡渣,又把那人散乱干枯的发尾剃掉,理顺。子晦检查后发现,这人除了全身被利器所伤,手筋脚筋也被划,就算医治好,怕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若是往常,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那人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可如今你乃鱼肉,我为刀俎。”子晦扬了扬手中的剃刀,颇有示威的意味。
收拾妥当之后,子晦托起那人的腋下,有些费力地把他抬到墙角。待完成这些事,子晦有些微喘,坐到地上歇息。
那人又悄悄眯眯地半睁开眼睛,窥视着坐在跟前的人。
子晦休息一阵,又从药箱中拿出一碗煎好的药,直接杵到那人的嘴边,“喝药!”
那人门牙被磕着了,有些恼怒,不过还是恨恨地将那碗药喝了下去。子晦拿出手帕替那人擦净嘴角的药渍,那人有一瞬间的晃神,后又闭上双眼。“陆大夫可得好好医治我,别砸了你师父的招牌。”
子晦收起手帕,扔到药箱中,“我师父断不怕失名毁誉,你还是操心自己吧!”说完又拿出外敷的药材捣弄着。
“陆大夫很憎恨我?”那人憋着一股劲,又道。
“恶人自古人人诛之,”子晦手中的活没停下,“若有人取你性命,我定会凑上一笔赏金。”
“你这人真是有趣,想杀人自己却又不敢。”那人摇摇头,叹道:“如今这最善之人却在救最恶之人。”
牢内又沉寂下来,只听见子晦噔噔的捣药声。不多时,子晦拿起药碗和竹片,蹲下身,把外敷的药轻轻地抹在那人的伤口上。“这是外敷药,能消肿袪脓,你这伤口怕是要敷上大半月方能见好。”
似乎是药起了作用,那人的脸有些扭曲着,子晦拼命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看着眼前之人这副表情,他心情莫名些许愉悦。
子晦收起药碗,整理好药箱,今日是他第一次探诊,没料到异常顺利。那人倚着墙角,身子开始不在自在,脸上、身体的伤口在蠢蠢而动,他想伸手去挠,却又抬不动手。
子晦提起药箱,挎在肩上,回头朝着那人一笑,“花椒能袪湿下气,逐骨皮死肌,涂上后有些发痒难耐,你就忍着吧!”
“陆大夫也是心机深沉之人呀!”那人放弃挣扎,虽说满身的伤口都像虫蚁在撕咬一般,但他愣是一动不动。
子晦告别了王大忠,离开了州府的监牢,回了百草堂。孙至垸早早地回了家,子晦站在柜案前,整理着药材,百草堂门口有人影在晃动着。
子晦不经意地瞄了几眼,轻叹着气,“进来吧!”
重节得到子晦的首肯,拉扯着乌兰,进来百草堂,“陆大夫,我并非有意打扰。”
子晦抬头,那日在茶肆,他确实是有些恼怒,后来一想,重节原本就是女真人,心性尚不成熟,偶有失言也是人之常情。“找我有何事?”
“陆大夫,我这些时日都是研究医书,你看···”重节扶起一把草药放到子晦跟前,“我去山上找到了灯笼草。”
子晦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重节的手,指甲缝里满是泥垢,还有些划痕,这姑娘真是有些傻气,为了讨好他,跟他做朋友,竟翻看医书,还上山采药!
子晦拿过重节采回的草药,仔细看了看,道:“它是倒地铃,虽与灯笼草相似,但药性却不同。”
“啊?”重节有些丧气,她满山跑了大半天,却找错了,“我可是照着医书上的画来找的。”
“你仔细瞧瞧,倒地铃圆润一些,而灯笼草尾部要尖一些。”子晦拿起草药跟医书比对起来。“两者皆有治疗肿胀之效,而倒地铃还能治蛇毒。”
重节似懂非懂地点点,子晦又道:“草药万万种,有些外形相似功效却南辕北辙,若弄混了,那可是关乎人命呀!”
“陆大夫,你把这些都写下来吧,或许我日后有用。”重节抬起头,认真地说道。
子晦点点头,拿起纸笔,开始写画起来,“可我写下来,你也不认识呀!”
重节笑了笑,“陆大夫教我便好呀!”
“这···”子晦有些为难,望了望门外,良久才道:“那你便隔两日到百堂来,今日就先回去吧!”
“嗯!”重节点点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乌兰朝子晦点头示意,带着重节走了。
滨州监牢内,那人还是蜷在墙角,连接喝药敷药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身体像注入力量,只是仍然手脚无力,无法抬动移动。
王大忠打开牢门,把药放到地上。那人听见动静,忙睁开眼,见是王大忠,语气不善道:“陆大夫为何没来?”
王大忠冷哼一声,不屑道:“陆大夫整日就看诊你一人吗?”
那人看着地上的药碗,艰难地挪动身子,扭过去,想要抬手端起药碗,却未能如愿。随后,他趴在地上,把头伸过去,像条狗一般把药饮完。
初夏的开封,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撷芳居内,夏荞玩着折扇,对辛绩说道:“你不觉得翠袖姑娘近来神彩焕发,明艳动人吗?”
“哪个女子觅得佳人,不是欢颜欣喜?”成川说道。
辛绩不语,近来听撷芳居内的人传出流言,一中都商贾钟情于叶臻,意欲为她赎身,缔结良缘。夏荞又瞥了眼辛绩,意味深长。看来这抱琴与翠袖二人合作的机会是不多了。
成川双手托腮,看着拨琴的季宛之,满是着迷,“我一见着抱琴姑娘就心生欢喜,我总觉得见过她,你们说,我跟她是不是前世有缘?”
“扑···”夏荞的茶水差点洒出来,“人家抱琴姑娘生于卫州,这些年一直在撷芳居,可没去过历城?”
“她是卫州人?”成川伸手抓住夏荞的手臂,“那她为何会沦落至此?”
“嘘!”夏荞收起折扇,“燕楼女子最忌他人打听前尘旧事,你这不是揭人伤疤吗?”
成川收回手,眼色黯淡下来,季宛之坐着弹琴的模样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辛绩始终也是一语不发,直盯着叶臻。
一曲终了,叶臻朝三人走来,连成川这种小孩子都从她眼中看见了柔情。“绩公子可得空一叙?”
辛绩跟随叶臻到了她的客房,嘴皮子动了几下,始终也是未开口询问。叶臻打开橱柜,抱起一个坛子放到桌案上。
“这是酒?”辛绩上前闻了闻,不曾想叶臻还会酿酒。
“此酒乃芸薹所酿,夏公子教我的。”叶臻把酒封住,又整理好,“这两年多得绩公子关照,我也没什么可送,你可不要嫌弃。”
芸薹酿酒?辛绩不经意地扯起嘴角,夏荞教的?“叶姑娘何须如此见外。”
“能在开封,识得你这样的朋友,也是命中之幸。”叶臻理了理桌案的东西,“绩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