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飒没有张嘴,却只觉得被一口冰冷的风呛住,堵在了心口,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想说点什么吗?解释,或者反驳?”云蔷直起身子,向她缓缓地走过来,唇角勾着一丝冰冷,轻慢地问。
冷飒没有看她,仍旧侧着身子,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
云蔷走到她身旁,目不交睫地凝视着她,这样的眼神让冷飒很不舒服。
僵持了半晌,她终还是低下了头,抿紧了唇,轻声回答:
“若坐在燕国皇位上的是别人,我会抛弃燕国人的身份,永远站在娘娘身边,可……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亡国然后被杀掉。”
其实这一点云蔷在之前已经有些猜测了,然而当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并非是不能理解,但……
“……燕帝……你仰慕他……”她皱着眉,轻声问。
冷飒噗地笑了,似乎真的是因为她的问话很好笑。
她红润的嘴唇不合时宜地勾起。
顿了顿,她偏过头望向云蔷,略带嘲讽地开口:
“我怎么可能会只是因为‘仰慕’一个男人,就背叛娘娘呢。”
这话让云蔷更加不解。
冷飒清浅一笑,那笑容苍白、沧桑、凄凉。她目视着远方,仿佛在回忆着某些痛苦,顿了一顿,才轻声回答:
“我的命是他的,我欠他,所以我不能背叛他……”
最后一句。她是用极为萧索的语气轻叹出来的。
说罢,她就迎着风,大步离开了。
云蔷望着凛冽的寒风中,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难以喘息。
……
北鳟鱼其实就是鲑鱼,做成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刺身,佐以酱油和芥末。
冷凝霜并不太清楚生鱼片真正的发源地究竟在哪,但从芥末和鱼生在中国历史悠久这一点来看,说这些东西原产于中国也没什么奇怪。
生鱼片竟是燕国皇室的独特美食。
对于生的东西,她并不怎么喜欢,但若是佐以烫得热热的酒,倒还勉强能吃上几口。
燕冠群坐在她对面,夹了一片薄如米纸的生鱼,放进她的碗里。笑道:
“尝尝看。这是我们燕国皇室最具特色的美食。只有招待贵宾时才会上这道菜。”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诱拐的味道,含笑望着她,似是想看当她将冰凉如雪的生鱼放进那张红润的小嘴里之后。脸色将会是怎么样的色彩斑斓。
哪知她竟是优雅地夹起,从容地沾了沾酱汁。接着放进嘴里,淡定地品了品,咽下。
整个过程举止雍容,不徐不疾,不焦不躁,带着天然的皇家风范。
这让他有些小失望,因为其他国家的人每次吃到这道菜,当得知是生鲜时,脸色都会变得很难看,走马灯似的丰富多彩,十分滑稽。
“味道怎么样?”他以为她没吃出来是生的,笑眯眯地问。
“我知道这是生的,你不用拿那种眼神看着我。”冷凝霜语气平淡地回答。
咚!
似乎被铁锅砸中了头!
一瞬间,燕冠群只觉得心中小小的幼稚似被她戳中了,这让他有些难堪。讪讪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借着撇开脸饮酒的动作,掩饰不好意思。
侍候在屏风后面的云蔷见室内气氛还不错,便悄悄地离开正殿。
出了门,只觉得一股狂风迎面吹来,让她分外讨厌。
晋国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坏天气。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娘娘就是燕帝保全自己的砝码,燕帝是不会对娘娘下手的。因此有燕帝在,其他人也不会来找娘娘的麻烦。所以她打算趁着娘娘暂时没有危险时,去探探路。
端了一只托盘,沁着头装作要去换茶的模样,在禁卫森严的慈元殿里转来转去。
因为她身穿燕国宫女的衣服,夜晚风又大,宫女们都穿着厚厚的披风,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她。
来到一个偏僻处,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处没人,心中大喜,往黑漆漆的屋脊上望了一眼,瞅准机会,紧接着足尖轻盈地向上一跃,整个人就像是灵巧的猫,嗖地窜上房顶!
高高的屋顶上,剔透的琉璃瓦被她踩在脚下,乘着风无声地向前飞踏而去,几个起落,便落在不远处一座高高的塔楼上。
胸腔内的心在加快地跳动着,她无声地喘息了几下,扒着塔楼的边沿,悄悄地向外探出头。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悦耳的嗓音含着轻佻的笑意,混合着呼啸的北风,自身后响起:
“月黑风高,你可是迷路了,小猫猫?”
云蔷先是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因为她压根没有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即使是在北风里,身为习武之人,这点警惕性她还是有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的武功比她高!
然而下一秒,她就为他那“惊悚”的叫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猫猫……
以前有人说她像虎像豹像孤狼,却从来没人说她像猫,还“小猫猫”!
那一刻她差点吐了!
滚你的“小猫猫”!
一腔怒火噌地从两肋窜上来,她双眼冒火地扭过头,映入眼帘的一张俊美的脸,让她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
棺材脸了近三十年,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每次看见他,她都有种想咆哮的冲动!
燕冠人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裹了一身遍体通黑没有一丝杂毛的上等貂裘,修长的脖子藏在毛茸茸的风领里。
云蔷过去没有来过北方,也不知道北方的贵族男子竟是穿貂裘的。乍一看,只觉得鼓鼓囊囊像一只笨重的狗熊,看起来十分可笑。
“啊呀,原来是云姑娘。本王还以为是从哪里来的迷路小猫找不到路了,本来还想帮她指引指引,顺便亲近一下呢。”燕冠人说话总是这么的轻浮且不着调,顿了顿。嘻嘻笑问,“云姑娘,你可是也迷路了?”
这个男人真讨厌!
云蔷不喜欢嬉皮笑脸的男人,尤其是不是发自内心嬉皮笑脸的男人。听说他曾狠绝地杀死自己的妻子,虽然只是有名无实的和亲妻子,又是在战争时期,但这样灭绝人伦的行为,也极为让人不齿。
总得来说,云蔷是个正派的姑娘。所以讨厌不正派的男人。
“奴才的确迷路了。这地方黑灯瞎火。北风呼啸的。王爷竟然还能这么有兴致,在屋顶之上赏月,奴才佩服。奴才就不打扰王爷的雅兴了。王爷您继续,奴才告退。”云蔷半讽刺半装相地说完。转身就要往前走。
燕冠人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云蔷心头一凛,以为他要攻击她,眼眸里寒光一闪,侧过身子躲开他的攻击,另一掌顺势推出,狠狠地打在燕冠人的前胸上!
对方不是自己的主子,又把她的主子掳到这北风呼啸的地儿来,让她很不爽。所以她并不打算客气,这一掌的力道不轻。但又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用了七分力。更何况只要是稍微会一点武功的人,这一掌都能躲闪过去,燕冠人既然能跳房顶,自然是会武的。
哪知——
这一掌顺利地拍在燕冠人的胸口上,紧接着他妈呀一声,重心不稳地倒退了两步,鞋跟在房檐上一绊,只听嗖地一声,自由落体一般,大头冲下朝地面栽去!
这里离地面可有五六米那么高!
云蔷被吓得魂飞魄散,蓦地瞪圆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他居然不会武功!
紧接着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若是燕国亲王被她打下屋顶摔死了,她和娘娘就死定了!
慌忙纵身一跃跳下屋顶,如一只展翅的白鹤般,从天空中俯冲而下,一把抓住燕冠人的衣襟,向自己这边用力一扯,继而伸出手臂捞住他下坠的身子,身体在半空中一个伶俐的回旋。
黑暗中,她似隐隐地看见了他唇角勾起的笑容,轻浮又放肆,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很讨厌。但因为心里急,天又黑,她以为是自己的心理错觉。
莲足轻盈落地,燕冠人稳稳地被她抱在怀里。
“云姑娘,你力气真大!”丝毫不觉得尴尬,燕冠人仿佛很享受这种“公主般的待遇”,一双漆黑的眸子自下而上笑眯眯地望着她。
云蔷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姿势,低头一看,满脸黑线,手一松。
啪!
燕冠人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屁股摔成了四瓣。他又不好意思揉,只能呲牙咧嘴地站起来。
云蔷的眼里闪过一抹歉意,不过很快就将问题锁定在了自己最关心的:
“你不会武功?”
“我不会。”燕冠人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你是怎么跳上那么高的屋顶的?”云蔷惊诧地问,回过头,仔细地扫视了一圈殿宇周围,没有发现梯子。
“我只会轻功。”燕冠人笑眯眯地回答,“因为小的时候受过伤,那次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不适合再练武了。只有轻功还会一点,但因为之后没有再练,现在也只能爬爬房顶什么的。”
他笑得很轻松平静。
云蔷却听说过,当年在四国中疯狂地流传,说燕国三皇子小的时候曾被疯马严重踢伤,自那之后不仅身体一直不好,变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病秧子,甚至还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一时间,心里多少觉得他有些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