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霜一路纵马狂奔,前往何氏医馆。
路上,大兔在道边的树丛里连续腹泻了数次,因为上吐下泻得太难受,一贯安静的孩子竟哭得稀里哗啦的。
冷凝霜心如刀绞。
从症状看,她觉得大兔有可能是吃坏了东西。可才三岁的孩子却要受到这么痛苦的折磨,作为母亲,即使平常再冷静,此时的她也有些慌了手脚。
路上漆黑一片,只凭借挂在马上的灯笼以及头顶微弱的月光,她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有好几次,马蹄差点陷入凹凸不平的水沟里。
她又是焦急又是慌乱,等到了何氏医馆,她整个人如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胸口发闷燥热,仿佛忘记了该如何呼吸,几乎要缺氧而死。
她手忙脚乱地抱着大兔下了马,三步并两步冲到早已经关板的何氏医馆门前,拼了命地拍门,高声道:
“何郎中,何郎中,快开开门啊!何郎中!”
高声叫了好一会儿,隔着门板才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着哈欠,很不耐烦地问:
“这么晚了,谁啊?”
“何郎中,是我,我家大兔病了,又是吐又是泻,您帮我看看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冷凝霜的声音在严重地颤抖,在外人听来仿佛哭了似的。
好在何郎中一家与冷凝霜的关系一直不错,何郎中听说是大兔病了,忙打开大门,将一行人让了进来,身上还穿着中衣,便吩咐老伴何大娘掌灯。
冷凝霜忙把大兔抱进平常何郎中看诊的小屋,屋里有一张窄小的板床。
何郎中从老伴手里接过袍子披上。先摸了摸大兔烧得通红的脸,又掀开眼皮看了看,接着又让他伸出舌头,问他哪里不舒服。
然而大兔年纪还小,根本说不出自己的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只是抱着肚子反反复复、可怜巴巴地说他肚子疼。
冷凝霜说这孩子白天还好好的,只是晚上这一会儿就上吐下泻,还发高烧。
何郎中闻言,皱了皱眉,这让她的心里顿时没了底。
何郎中将两根手指搭在大兔的脉搏上。细细地诊了一会儿,捋着胡须,沉声道:
“病起急骤。又呕吐吞酸,腹痛阵作,泄下急迫,脉滑,舌苔黄腻。有可能是小儿寒霍乱。”
冷凝霜的脑子嗡地一声!
她对霍乱这个词本能地产生排斥,因为霍乱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大型传染病。不过在何郎中说大兔得的并不是会传染的寒霍乱时,她忽然想起来,不会传染的寒霍乱用现代的叫法,其实就是急慢性肠胃炎。
在现代,肠胃炎这种病是很普通的。冷凝霜自己就得过不知道多少次,她本来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然而转念间,她就觉察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多么地愚蠢。炎症在现代之所以不算严重。是因为现代有抗生素,可这种东西古代却没有!
大兔的这个病一看就是急性发作的,用疗效缓慢的中药,去治疗急性肠胃炎……
她忽然有种天旋地转之感,身体发软。一个踉跄。吓得云蔷刚要上前扶她,冷凝霜自己勉强站稳脚跟。
“何郎中。”她哆嗦着嘴唇,颤抖地问,“这个病严不严重,大兔他会怎么样?他还这么小,何郎中你千万要救救他!”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话。
这一刻,她的心里前所未有地感觉到恐惧极了,这是一种她无论如何都无能为力的无助感。
“这病虽险,却顺。不过大兔年纪小,还是谨慎为妙。这样吧,我今夜先给他开一副止泻止吐的药方,先把呕吐腹泻的病症止住。
明日一早你带他去城里,我不擅长诊治这么小的孩子,城里同济堂的赵郎中却最擅长小儿科。前些年伤寒大传染的时候,他治疗过许多小孩子。虽然他不轻易看诊,可你认识同济堂的东家,去找他应该没问题。”
冷凝霜频频点头。
说话间大兔又要泻肚子,冷凝霜急急忙忙地抱他上茅房。折腾了一大顿之后,在大兔第四次上茅房时,药总算煎好了。
冷凝霜坐在床沿,小孩子最怕喝药,大兔明明病着却嫌弃药苦,皱着小眉毛就是不肯喝。冷凝霜连哄带劝加威胁,才总算是把一碗药给他灌进去。
做完这一切,冷凝霜自己都快要虚脱了。
然而中药的效果来得实在太慢,大兔接连又上吐下泻了好一会儿,直到夜半时分,才逐渐安静下来,发着低烧,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二兔亦早已抵不过疲倦的入侵,趴在云蔷怀里,眼角挂泪地睡着了。
冷凝霜望着大兔那张被呕吐和腹泻折磨得几乎已经脱相了的小脸,心中充满了浓浓的忐忑与难过。她从来不知道,孩子生病了,母亲的心里居然会这么焦虑不安。她现在非常非常的烦躁不安,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母兽。
即使大兔睡着了,耳边仿佛还在回荡着他刚刚因为难受而痛苦的嚎哭声。时间似有声地在滴答滴答地流过,她觉得自己的神智开始模糊不清,身心的疲惫让她有一种周围都很灰暗的感觉。
那种无奈又无助的感觉一时让她的内心充满怒火,觉得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她。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总之现在的她非常非常地焦躁。
何大娘见云蔷抱着熟睡的二兔很不方便,就在隔壁间给铺出来一张床,悄声让云蔷把孩子放到隔壁床上去睡。
云蔷好生将二兔安顿在床上,托钟良守护着,自己重新回到问诊的小间,望着冷凝霜坐在小板凳上,挺着僵直的背,顿了顿,走上前去。低下身子半跪下来,轻声道:
“夫人,小公子生病,依奴才看,还是给公子去封信把。”
这句话让冷凝霜胸腔内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别再在我面前提起他!”她不是个会迁怒于人的人,但此刻的话语里却充满不容反抗的压迫,一字一顿,冷冷地道。
“可是……”云蔷还想说。
“云蔷,别再让我说第二遍。”她心情烦躁,语气也异常地冰冷。
“是。”云蔷无奈。只好把还没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去。
当天色开始发亮时,冷凝霜已经坐得浑身僵硬,整个人如一根木头。没有一点知觉。
大兔的烧在破晓之前刚刚退去,不想这个时候又开始烧起来了,这让了冷凝霜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二兔还没醒,冷凝霜怕他因为颠簸或者劳累也生病,干脆让钟良带二兔回家。自己用从何郎中家借来的小毯子将大兔裹紧,翻身上马朝城里奔去。
即使气温已经变暖,她也不敢让大兔再受一点风寒,紧紧地搂着,努力将马骑稳,生怕过分颠簸使他病情加重。
城门刚刚开启时。她们就到了城门口。因为出来得急忘了带零钱,银两还得留着看病,没钱交进城费。好在在檀溪村住了六年。丽州城的守城兵她全认得,那些人见大兔病了,大度地说回头再交,就放行了。
冷凝霜道了谢,急急地冲向同济堂。
同济堂还没有开门营业。她上前一阵狠拍才把大门拍开,小伙计现去家里把赵郎中从被窝里叫起来。
赵郎中虽然没有李老郎中年纪大。却也有六十来岁了,花白着胡子,腿脚不太利索地在小伙计的催促下提前来上班,满脸苦逼。
好在他是个十分敬业的郎中,为大兔诊脉时非常严肃。
真的是寒霍乱,也叫急性肠胃炎!
好在赵郎中没告诉她这是不治之症,麻利地给开了药,并建议她让孩子在医馆里住几天,免得路途奔波让孩子的病情加重。
冷凝霜欣然同意,并连连道谢,她感觉她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来没对医生这么谦卑过。
不愧是有名的郎中,一碗药喝下,大兔果然比刚刚睡得安稳了许多,冷凝霜的心才稍稍放下。
天色逐渐大亮,医馆楼下的摊贩也逐渐多了起来。云蔷自己做主去楼下买了早餐,然而冷凝霜却什么也吃不下。
还不到中午,突然,身后的房门被猛地推开,徐镜儿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问:
“大兔怎么样了?”
冷凝霜吓了一跳,忙站起来。徐镜儿紧接着“鸠占鹊巢“坐在她的位置上,心疼地摸着大兔蜡黄的脸蛋。
冷凝霜惊讶地问随后跟进来的谢宛飏:“你们怎么知道?”
“伙计来告诉我的。”谢宛飏轻描淡写地回答,安慰道,“别担心,我问过赵郎中了,他说这病虽险,却可以治,只要他说可以,就没问题。”
冷凝霜点点头。
徐镜儿坐在她的座位上,她只好出去站在露天走廊上透气。
不久,谢宛飏步过来,递给她一个小纸包,劝说:
“没胃口吃东西就吃些点心把,别大兔痊愈了,你却生病了。”
他将点心袋子硬塞进她手里,顿了顿,轻声道了句:“放心,有我在。”
冷凝霜微怔,抬头望向他。
他没有任何企图地对她说出这句话,让她躁郁冰冷的心突然变得平静温暖起来。
他啊,真是个好人呢!
中药疗效很慢,七天之后,大兔的病症才逐渐痊愈。
然而因为连日来的疲惫不安外加体力透支,大兔痊愈了,冷凝霜却染了风寒病倒了。
发着高烧缠绵病榻之际,大兔二兔以为她要死了,曾守在她的床前哇哇大哭,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凄凉。
而这凄凉感,却又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