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霜微怔。
谢宛飏眺望远处,午后的阳光热烈地照射在碧绿的河面上,波光粼粼的一片,如撒下一大把金子一样,顿了顿,微笑道: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唔。”她目视远处青山,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霜儿。”他突然低声唤了句。
冷凝霜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谢宛飏已经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这么叫你怪肉麻的!”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会儿,扬起的唇角慢慢收回。他用一双灿若星辰的眼深深地望着她,内里闪动着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情愫。
阳光从斜对面打在他的脸上,似为他镀上一层金光。她觉得有点晃眼,看不太清他上半脸的轮廓,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眸子异常璀璨,如两颗熠熠生辉的黑钻石般闪亮。
他似忐忑地沉默了一阵,忽然鼓足勇气,一把握住她的手!
突如其来的举动,那感觉就像是有个人忽然从巷子里冲出来打劫似的,把冷凝霜吓了一跳。
“我喜欢你。”他锁视住她,满脸认真地说。
冷凝霜愣了一愣,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回答:“我知道。”
掌心蓦地一空,他的心脏也跟着空洞起来,撇开眼,沉声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只是想郑重地说出来。现在说这些是有点卑鄙,但他已经走了快一年了。我虽然不太清楚,但我查到了,当初来找他的那两个人是晋国人,一个姓慕一个姓兰,全部是晋国的士族姓氏,能被他们奉为主子……
他摇摇头说:“我不想再知道更多。但至少这是我的感觉,我觉得即使他再回来,也不会是原来的他了。更何况,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不见一丝波澜,让他的脸色微微窘迫,低下头,顿了顿,重新鼓足勇气,望着她墨玉般的眼。认真地说:
“如果你愿意,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会把大兔二兔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我是看着他们出生长大的。我一定会将他们视如己出。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即使是与他为敌。只要你愿意,我会好好照顾你,绝不放开你。也绝不会像他一样,让你感到失望。”
冷凝霜看了他一阵,忽然噗地笑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这话怎么像个山娃子说出来的,也忒返璞归真了!
谢宛飏觉得被她嘲笑了,有些生气地说:“你别笑。我是很认真的!”
“你已经有妻子了,还有一个病怏怏的小妾,我虽然一直知道你对我有好感。但我没想到你会说出来。”冷凝霜笑道。
“我和镜儿是因为你,关系才逐渐好转,但即使好转了,我和她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更像朋友。如果你答应。我会出谢家一成股份与镜儿和离,迎娶你做正室。并再不纳妾。”
以现在谢家的产业,一成股份足以让徐镜儿成为江南省首富。
冷凝霜啼笑皆非:“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甘愿下这么大工夫?”
谢宛飏听她这么问,一贯轻浮孟浪的脸上居然难得一见地浮起两团浅淡的红晕,撇过脸去,有点说不出口却又想表达给她听:
“因为你眼里看到的只是我,能把我和平常人一视同仁,不带一点算计和嫉妒地对待,没有畏惧,能毫不顾忌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可能不明白,我却知道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和你相处是一件舒服放松的事,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他呵地笑了:“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明明拥有很强的经商能力,却掩藏在内心深处,甘愿只做一个平凡的农妇,守在一个农家小院里无欲无求,做事只是因为突发奇想的兴趣。能活得这样自由洒脱,也是我羡慕的。
我喜欢看着你,无论是生气、微笑还是面无表情,我都喜欢看。我想守护你的这份洒脱和自由,所以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让我每天看着你,我就很满足了。如果你能对我开心地笑,我会更开心。”
冷凝霜静静地听他说完,才扶额笑叹道:
“真没想到,你的感情还真单纯呐!”
顿了顿,她抬起头,眸光含笑地望着他,轻声说:
“我听出来你是认真的,所以我不会去否定你的感情。但你选错对象了,我虽然也有女人的虚荣心,却不会因为有男人说喜欢我而感到高兴。”
谢宛飏心脏猛地下沉,仿佛坠入无底深渊,眼眸瞬间哑了光彩。
“喜欢等于消耗,消耗等于沉重,过去的我最讨厌的就是消耗感情。这辈子喜欢上他一个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无法回报你。”
她平淡的语气让他忽然觉得心脏很痛,胸口处闷得仿佛被压上一块巨石,一瞬间他几乎不能呼吸了。他忽然激动地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不要你回报我,我只要有你在身旁就很满足了,你可以不用回报我,只要我对你好就行了!”
“你不求回报的感情太沉重,会让我觉得很累。”她淡淡说。
谢宛飏闻言,脸色彻底灰败了下来。明明仍旧是那个衣冠楚楚的佳公子,却给人一种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般难堪又狼狈的感觉。
他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捂住眉心笑出声来。明明想很爽朗地笑出来,却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的笑声凄凉悲哀得不得了。
“你真是个冷酷的女人!”他满腔沉重地摇着头,笑叹道。
他笑了一会儿,才勉强将波动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轻松地说:
“刚刚是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好。”她点头回答,与他一同望向远处的斜阳。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用蚊子似的声音对着前方轻声问了句:
“……如果没有他。你会选择我吗?”
“不会。”她干脆地回答。
一瞬间,谢宛飏的心脏冷如冰。
她身上的味道清淡温和,却让他感觉到一阵血液凝滞般的寒凉。
“骗骗我也好嘛!”良久,他尴尬地轻笑道。
“所以说你选错对象了。”
“真无情!”他似嗔怨似释怀地轻笑了句,扶着栏杆,懒洋洋地把头靠在上面,却闭上眼睛。
金色的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暗影,暗影里藏着晶莹……
夜色如水,明月如霜。
冷凝霜歪在床上,手里摩挲着成亲时那件由他亲手绣制的大红嫁衣。这是刚才整理衣柜时找到的。过了六年,依旧鲜艳如新,红彤彤地鲜亮着。甚是好看。
那场简单而朴素的婚礼,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却总是让她常常回忆起。
听说,他曾一身鲜红地以正妃之礼去迎娶另外一个女人;听说,那个女人是长安城三大美人之一……
就算是那样。她又想怎么样?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捂住额头,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样混沌迷茫的自己,她忽然觉得很讨厌!
就在这时,东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似的嚎啕大哭声,二兔的嗓音恐惧又慌乱地响起:
“娘!你快来呀!大兔他……呜呜……娘!”
冷凝霜的心里咯噔一声,被他的嚎哭吓得脸色一青。慌张地跳下床,趿着鞋一路小跑冲出房门来到东屋,眼前的情景几乎把她吓呆了!
室内一股难闻的馊味。大兔穿着小睡衣、赤着脚站在地上,弯着身子吐了一地。衣服前襟上沾满了秽物,红得不正常的小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布满了汗水。明明胃里已经吐空了,却还是在不停地干呕。他抱着小肚子。仿佛那里很痛。
二兔急得满头大汗地站在他身旁,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咧嘴哭得更厉害。
冷凝霜被唬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拉过大兔,摸摸他的额头,竟滚烫着!
大兔呆着一双大眼睛,无神地看着她,可怜巴巴地说了句:
“娘,难受!”说着又低下腰,搜肠刮肚地大吐起来。
冷凝霜被他这么叫了一声娘,心如刀绞,脸色惨白地端水给他漱口擦嘴。
云蔷听见动静急忙奔进来,见此情景也吓呆了,慌张地问:
“夫人……”
“快去叫雷电备马!”
云蔷机械性地点着头,转身跑出去。
冷凝霜把大兔弄脏的睡衣脱下来,随手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小袍子裹在他身上,抱起他,一边慌慌张张地往外走,一边声音微颤地道:
“大兔别怕,娘这就带你去医馆!”
村里也有郎中,可小孩子生病,她不放心给赤脚郎中看,还是先去镇上找何郎中安全一点。
云蔷跑进来道:“夫人,雷电去备马了!”
冷凝霜一边跨出门槛,一边忙乱地吩咐:
“你在家看着二兔,我带他去医馆。”
话音未落,二兔哭着在后面喊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不行!”冷凝霜厉喝道。
“我也要去!”二兔尖锐地哭叫了一声,跨过门槛时,腿太短走得太急,脚下一绊,顿时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腿都摔破了,却没有哭出声来。
云蔷于心不忍,忙去扶起他。
冷凝霜皱了皱眉:“你带他跟着。”
云蔷抱着二兔应了一声,冰冷的眼里闪过一丝欢喜。
雷电和钟良牵了三匹马候在门外,皆面色凝重。
雷电迎上前郑重道:“夫人没骑过马,小公子让奴才抱着吧。”
冷凝霜也不说话,接过缰绳,踏上马镫,熟练地跨上去,又弯下腰将大兔从傻愣愣的雷电怀里抱过来,吩咐道:
“你和哈二看家。”
马鞭一甩,纵马而去。
钟良和云蔷急忙翻身上马跟上她。
雷电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顿了顿,和脚边的哈二对望了一眼。哈二仿佛叹了口气似的,转身,满心担忧地回到院子里,不痛快地趴下。
雷电则还在眉角抽抽地呆立着。
原来夫人会骑马!
夫人又一次颠覆了他对女性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