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鸾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左大人不敢擅自做主,很快将赵通的事禀报了皇上。
惶恐的赵昭容想要为兄弟分辩几句,怎奈李昭仪一副委屈的模样,拽着皇帝的衣袖,嘤嘤哭泣,不依不饶,弄得她无法开口。
李昭仪有孕在身,再加上最近受了委屈,皇帝自然偏爱几分,反倒因祸得福,宠冠六宫。
李昭仪哭得梨花带雨:“皇上,原来是赵昭容心怀嫉妒,串通兄弟及亲戚,谋害臣妾。幸好皇恩浩荡,庇护龙裔,这才侥幸保得龙胎。明枪宜躲,暗箭难防,躲了这次,难保没有下次。皇上若是不能为臣妾做主,索性赐臣妾冷宫居住,只求诞下麟儿,苟全性命,于愿已足。”
皇上好言安抚:“爱妃莫哭,朕一定为你做主。”
回首下旨:“左爱卿,传朕旨意,速速捉拿赵通到案,务必要审理明白。”
左大人领旨下堂。
赵昭容跪地磕头:“皇上,臣妾的兄弟,虽然驽钝,却绝不会做出这样忤逆的事来,一定是有人诬告,恳请皇上明鉴。”
皇帝冷冷地道:“案子还没有结论,爱妃慌什么?你的兄弟,若是冤屈,朕自然会还他清白。若是审得确凿,只怕,连你也逃不得干系!”
赵昭容惊出一身冷汗:“皇上!”
皇帝拥着李昭仪,微笑道:“爱妃,朕陪你到御花园看梅花。”
李昭仪破涕为笑:“谢皇上。”
李昭仪眼角余光扫过赵昭容,缓缓走过她的身边。
她的一只脚,有意无意地踩过赵昭容逶迤在地的宽大裙边。
若是往日,赵昭容哪里容她这样放肆,可是,今非昔比,她只能忍气吞声。
谁叫自己的兄弟做事不力呢?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叫这个贱人因祸得福,压了自己的风头。
都怪赵通嘴巴不严,走漏了风声,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如何是好?
赵昭容心急如焚。
李昭仪有孕,不便侍寝,只盼,赵通能够咬紧牙关,死不招认,拖得十天半个月,待到皇上火气渐消,自己找个机会,侍寝一回,只要哄得皇上欢喜,事情就好办了。
赵昭容一心一意想要挽回圣宠,因为她深知,她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弟的性命,全系在她的荣宠上。
可是,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皇帝一旦狠了心,一个妃子的荣宠,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二
沈青萝牵着宝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宝儿毕竟是小孩子,很快就忘记了忧愁,欢快地大叫:“长姐,这就是你的家吗?我还是第一次来吆!”
沈青萝柔声道:“长姐的家,就是宝儿的家。”
宝儿天真无邪地道:“长姐,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不要读书了?你不知道,爹在家时,每天要我读书写字,好辛苦。”
沈青萝心里一酸,抚着宝儿的头,微笑道:“爹要你读书,是要你将来能够出人头地。你要明白爹的苦心。”
宝儿仰着脸问道:“爹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还没回家?我都有点想他了。”
沈青萝强忍眼泪道:“爹出了远门,很快就会回来,这几天,娘身子不舒服,你跟长姐住几天,长姐每天陪你玩,好不好?”
宝儿笑道:“好。我要你陪我过家家。”
沈青萝点头:“好,怎么都行。”
因为沈万金的事,沈夫人身子大不如从前,无暇照顾宝儿,所以,沈青萝决定带宝儿回来住一段时间。
“宝儿,”沈青萝迟疑地问道:“这几天,见过四姐吗?”
宝儿摇摇头:“四姐整天关在屋里,从不出来见人,就连吃饭,也是送到屋里。有一次,我想找她玩,还没走进她院子,就被莲姨娘呵斥了一顿。”
沈青萝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
“我不喜欢四姐,她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宝儿怯怯地道。
沈青萝淡淡地道:“四姐心情不太好,你以后少招惹她。”
宝儿好奇地道:“为什么心情不好?有谁惹她?”
沈青萝低低地叹了口气:“难为她了。”
李管家迎上前来,躬身施礼:“夫人您回来了。”
沈青萝道:“老爷在家吗?”
李管家道:“这些天,老爷很忙。这不,早上出去的,到现在天都黑了,还没回来。”
沈青萝道:“最近多事,全靠他张罗,他也忒辛苦了。”
李管家接着宝儿,笑道:“宝公子来了?”
沈青萝吩咐道:“收拾我间壁的厢房,安顿宝儿住下,安排个老成的嬷嬷照顾他。”
李管家点头去了。
宝儿扯着沈青萝的衣袖,撒娇道:“长姐,我要跟你一起住。”
沈青萝笑道:“你都九岁了,也算个男子汉了,哪能还跟姐姐住在一起。不过,你放心,就住长姐隔壁,只要你一声呼唤,我就能听得到。”
宝儿展颜一笑:“姐夫住在哪里?也住长姐隔壁吗?”
沈青萝一怔,顾左右而言他:“宝儿喜欢姐夫吗?”
宝儿一边好奇地四下张望,一边道:“喜欢。长姐喜欢的,宝儿自然喜欢。”
沈青萝怜爱地啐了一声:“你这鬼机灵,倒油嘴滑舌起来,也不知道跟谁学得!”
姐弟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
宝儿往宽大的软椅上一躺,夸张地叫道:“累死我了!”
媛儿微笑着端过铜盆道:“宝少爷,奴婢为您洗手。”
宝儿听话地伸手入盆,一边端详媛儿。
“媛儿姐姐,你漂亮了许多,我长大了,娶你做媳妇好不好?”宝儿认真地道。
媛儿笑道:“少爷才几岁,就这般着急娶媳妇!奴婢一个丫鬟,哪有那个福气!”
宝儿转脸向着沈青萝,一本正经地道:“长姐,我不要什么嬷嬷侍候,我都不认识。让媛儿姐姐侍候我,好不好?我很喜欢。”
沈青萝脸上的笑容骤然凝结,说不出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安。
宝儿拖着长音,撒娇地叫道:“长姐。”
沈青萝微笑道:“好,依你。”
转脸对媛儿道:“既然宝儿喜欢你,这几天,你就服侍他吧。”
宝儿欢喜道:“我最不喜欢老嬷嬷了,整天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哪有媛儿姐姐这般乖巧。”
媛儿一边为宝儿擦手,一边笑道:“宝少爷夸奖了,奴婢哪有那么好。”
宝儿自作聪明道:“你这么好看,我猜,姐夫一定也喜欢你,是不是?”
沈青萝厉声喝道:“胡说!”
宝儿吓得一哆嗦,诧异地看着沈青萝,他不明白,一向和善的长姐,怎么会突然发脾气。
媛儿低头快速地收拾脸盆。
宝儿带着哭腔问道:“长姐,宝儿做错了什么?”
沈青萝心下歉然,柔声道:“宝儿没有错。是长姐错了。”
她淡淡地吩咐媛儿:“叫厨房送菜!”
媛儿应了一声,低头出去。
沈青萝看着媛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无端地松了口气。
蓦地,她发觉,刚才的不安,正是来自媛儿。
她想起许大夫的那张字条:“提防小人。”
许大夫绝不会无缘无故写这几个字,其中必有缘由。
还是,许大夫知道了什么。
这许多天来,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张字条,却始终,是自欺欺人。
她躲避的,是一份自己不愿去面对的真相。
这份善意的提醒,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那个所谓的“小人”,一定是自己身边的某个人。
南云?媛儿?小容?李管家?甚至是老夫人?
无论是谁,都是沈青萝所无法承受的。
直到宝儿的到来,直到宝儿指名点姓地要媛儿服侍,沈青萝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对媛儿失去了信任。
她本能地抗拒媛儿去服侍宝儿,难道不是出于一份恐惧?
原来,在心里,早已经认定了那个所谓的小人。
是媛儿?
自从那日,发现了南云与媛儿的私情,她就做好了与媛儿平分秋色的准备。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南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热衷此事,非但拒绝纳妾,反而从此中规中矩,与媛儿疏远了许多。她刻意为媛儿收拾了安静宽敞的房间,以示自己绝非妒妇的态度,可是,据她所知,南云却没有踏进媛儿的房间一步。
若不是那夜沈青萝亲耳听到,她几乎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在这件事情上,她自问处理得并无不妥之处,她实在想不出,媛儿会有何种理由记恨自己。
倘若真的是媛儿,那么,她做了什么,会令许大夫这样明哲保身的局外人,忍不住发出警醒?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看来,势必要去看大夫了。
三
沈青萝心事重重,却强打着精神,看着宝儿在一棵女贞树下玩得兴高采烈。
冬日,繁华落尽,只有女贞还是青翠依旧,枝头沉甸甸地挂满了一串串黑红的女贞籽。
宝儿,就在树下捡拾遗落在地的女贞籽。
阳光温暖而柔和,照在宝儿红彤彤的脸蛋上,映照着他灿烂的笑容,格外动人。
沈青萝幽幽地叹了口气。
宝儿是爹娘的心头肉,是沈家的希望。爹爹就算在狱里,也时刻惦记着宝儿。
可是,宝儿,你怎知道,爹爹如今命悬一线,生死未卜。
只盼,四妹的牺牲,能够起死回生,挽救爹爹逃过一劫。
对于四妹青鸾,沈青萝充满了感激与钦佩之情。
想到她,孤注一掷,为洗雪爹爹冤情,不惜大义灭亲,一个弱女子,抛头露面,到威严的衙门击鼓,告发枕边人,是何等勇敢与决绝。
从来想不到,传说中缇萦救父的故事,会在那样娇弱美丽的四妹身上重现。
若是相同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能够做到牺牲丈夫,营救爹爹吗?
沈青萝打了个冷战。
这种选择,实在是残忍。
这种选择的实质,是爱爹爹,还是爱丈夫。
四妹选择了爹爹。
若是自己,能够如四妹般,义无反顾地放弃丈夫吗?
沈青萝悲哀地发现,对于这个问题,她竟无法回答。
“长姐!”宝儿手里举着一个黑石子,叫道:“你不是答应了,要陪我玩吗?怎么老站着?”
沈青萝微笑道:“玩什么?”一面蹲下身子,擦了擦宝儿额上的泥巴:“天怪冷的,还是回屋吧。”
宝儿兴奋地道:“我在土里挖了个宝贝!”
“是这个吗?”沈青萝看着宝儿手里亮晶晶的石子。
那石子圆润而光滑,有着天然的纹路,是块漂亮的鹅卵石。
沈青萝赞道:“果然是个好东西。你预备怎么办?”
宝儿道:“咱们玩藏宝游戏!”
沈青萝笑道:“你倒说说怎么玩?”
宝儿把石子放在沈青萝手心里:“长姐,你把宝贝埋进土里,我再挖出来,好不好?”
沈青萝笑道:“好。你闭上眼。待我藏好了,你再睁眼。”
宝儿的眼睛立即闭上:“快藏!”
沈青萝挽起衣袖,顾不得纤纤玉手,迅速挖了一个小坑,把石子埋了进去。
只要宝儿高兴,做什么都行。
“好了。”她笑眯眯地道。
宝儿睁开眼,只三两下,就从土里找出了石子。
“长姐,我找到了宝贝!”宝儿沾满泥土的小手举着石子,那神情,就如当真找到了稀世珍宝。
沈青萝心里一酸,把宝儿抱在怀里:“宝儿,以后,长姐把宝贝藏在这里,你要记得来找。”
沈青萝不知怎的,无端地说出这样一句伤感的话来。
宝儿兀自兴奋:“好!咱们一言为定!长姐把宝贝藏在树下,宝儿自会寻找。”
女贞树静静见证这姐弟情深的戏言,却绝不会预料到,在几年后,枝叶如冠时,这一幕,会重现树下。
只是那时,已不是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