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青萝揉了揉眼。
绣了几个时辰了?她不太清楚。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懒懒地趴在了面前的绣花架子上。
这样的黄昏,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除了绣花,她找不出更能消磨时间的事情来做了。
一滴清泪落在绣布上。
那条绣好的鱼,活灵活现。
那颗泪,落在鱼的眼睛上。
为什么看不到眼泪?因为落在水里。
沈青萝凝视着自己的绣品。
这是一幅荷花图。亭亭的荷叶上,两枝并蒂的荷花。花下,两条缱绻的鱼儿,窃窃私语。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要绣荷花。
是因为那天,那个牵她手的男子吗?她的夫君。
在荷花池边,满池的荷花,抵不上那玉人般的男子。
她很想把那天的情景绣出来,可是,她只能绣出荷花。
那个人,只能藏在心里。
她看着栩栩如生的鱼儿,低低地道:“鱼儿,你明白我的心事吗?”
鱼儿半张着口,似有所言。
沈青萝苦笑了。
“媛儿,”沈青萝唤道。
没有媛儿的呼应。
沈青萝忽然想起来,媛儿是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小容。”沈青萝再次呼唤。
一室寂静,无人应答。
这丫头,新到了一个园子,新鲜的很,想是玩去了。
沈青萝只好起身,找出蜡烛点上。
太已经黑了,点上蜡烛,才会有些温暖。
沈青萝往香炉里添了支香。
香气漫散开来,营造出一种空远的境界。
依旧回来在绣花架前,穿上一根细细的线。
心如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密密的丝线,就如沈青萝密密的心事。
才缝了几针,倦意上来,沈青萝打了个哈欠。
朦胧中,隐约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条游鱼,在小溪间欢快地游来游去。世间的快乐,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超越自由的愉悦了。
时而跳跃,时而逆流,时而,从高高的山岩上跳下来,落入深深地湖水中。那种畅快淋漓的快乐,象神仙一般的逍遥自在。
沈青萝明白,自己又做梦了。
这个梦,每天重复着,每天带给自己快乐与折磨。因为接下来,就是一场噩梦。
一把锋利的斧子狠狠地落下来,痛得沈青萝几乎要叫出声来。
但是,潜意识中,沈青萝似乎不愿意醒来。
若不是梦中有留恋,她怎会留恋梦境?
而今日的梦,又似乎与往日不同。
一声热热的呼吸呼在腮边。紧接着,一双温热的手掌似乎在她发上轻轻抚摸。
沈青萝有些心慌意乱。她很想睁开眼,看看这是怎样的一双手,但是,她知道,美梦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会烟消云散。
若是这样,她宁愿意不醒。
一声低低地叹息越发让人迷恋。沈青萝陶醉了。
身子一轻,娇小轻盈的身子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强烈的男性气息充斥着沈青萝的鼻息。
沈青萝心里一阵恐惧,伴随着一种颤抖。
她的身子,已经被人抱起,轻轻放在柔软的床上。
是谁?
南云吗?她的夫君?
沈青萝心里一阵慌乱与狂喜。
这样的美梦,还有谁会愿意醒来?
她觉得,有双眼睛在肆无忌惮地端详她的面容。
她有些羞愧。
这样的面容,经不得仔细端详。哪怕是粗粗一眼,也会让人觉得黯然神伤啊。
有一刻的安静与迟疑。
还是迟疑。
沈青萝被这迟疑深深地刺痛了。
那双手终于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沈青萝心里乱跳。
那双手,在她衣领处停留。
终于,轻轻地,她的一颗衣扣被解开了。
一阵凉凉的气息从敞开的领口飞快地钻了进去。
沈青萝打了个寒战。她说不出是由于激动,还是真的有些冷。
她很清楚,自己很期待这种感觉的继续。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纽扣相继被解开。
沈青萝知道,这已经不是在做梦了。
这是真实的在发生。
可是她不想睁开眼。
有些事,不需要亲眼看到。
然后,她感觉到空气似乎停止了。
她的呼吸似乎也要停止了。
那双手,轻轻地,探进了她的衣领里。
一种酥麻的感觉立即传遍了她的全身。
那双手,迟疑着,缓缓覆上她的柔软的胸部。
沈青萝紧张得绷紧了神经。
忽然,一声长叹,那双手飞快地抽离,紧接着,一阵仓促的脚步,很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开门的声音。
那脚步渐行渐远。
终于,一切恢复平静。
沈青萝的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一串串,打湿了脸颊。
睁开眼,一室昏暗的烛光。一室寂寞与冷清。
那个人,终于,还是嫌弃她。
沈青萝缓缓坐起来。
如果不是自己的衣扣已经开了,她很难相信,那个人,真的来过。
事如春梦了无痕。
一切,还是最起初的模样,只是,心上的痕迹,再也难以消除了。
咸咸的眼泪滑进唇边。苦苦的,涩涩的。
还有,痛痛的。
这是爱情的滋味吗?
二
南云脚步匆匆,逃也似的离开了沈青萝的房间。
他很想努力地,做个好丈夫,可是,实在做不到。
推开门,轻轻走进内房,他看到了一个孤单的让人怜悯的女子。
她趴在绣花架上,已经睡着了,单薄的身子象一朵寂寞的花朵。
他不由得走过去,轻轻抱起她。
这样睡下去,是要着凉的。
他抱着她,感觉到她身子轻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样娇弱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是需要他爱护的妻子。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将她放在床上,细细审视了片刻。
平庸的五官,黑黄的肌肤,实在难以勾起欲望。
唯一可以入眼的,是她长长的睫毛,引发人无数的遐想。
睫毛下,那双此刻紧闭的美丽的眼睛,是造物主赐给这个可怜的女人唯一的光彩。
南云缓缓解开她绣着暗花的精致衣裳,终于要履行一个丈夫的责任与义务。
要她做实至名归的妻子,不仅是义务,更是一项任务。
当他的手触摸到她的柔软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错觉。
想象中,他的妻子变成了绝色的美人,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
可是,他的眼睛落在她粗糙得象鱼鳞一般的肌肤上时,他终于无法欺骗自己。
况且,这种欺骗,也对不起善良的沈青萝。
在沈青萝还没有醒来之前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
南云毫不犹豫地飞快地从她衣服里抽回了自己的手,迅速离开。
也许,她还不曾觉察到。
可是,他忘记了,他解开的衣扣,泄露了他的踪迹。
南云慌不择路的逃开,眼前都是沈青萝令人恶心的皮肤,以及她身上难闻的气味。
走出月亮门的时候,一个人影站在了南云面前。
“站住。”那个声音在黑暗中凛力而冷静。
南云吃了一惊。
月光下,老夫人拄着拐,静静地站在花影之中。
“娘?”南云诧异地道:“您在这里做什么?”
老夫人看着儿子,一字一句地道:“回去!”
南云莫名其妙:“去哪里?”
老夫人静静地道:“陪你的妻子。”
南云低下头。
老夫人继续说道:“咱们南家,世代清白做人,你父亲,宁肯丢了官职,也不肯屈就奸宦爪牙。到了你,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娶了奇丑无比的女人。娶也罢了,人家好歹是好人家的孩子,你就该好好待人家。可是,你居然嫌弃她,不肯跟她圆房。你这不是在耽误人家的青春吗?当我老糊涂了,不知道吗?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老夫人说完,拄着拐,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南云傻傻地站在花影中,默默无语。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一个花好月圆的良宵。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
南云缓缓地转过身。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母亲说的不错。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没有退路。
三天之后,新妇回门,若是问起来,还没有圆房,终究说不过去。
惹恼了岳父,可不是件好事。
正在思忖,忽然,一个身影,急匆匆从小径对面而来。
那人抱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包袱,只顾走路,冷不防,狠狠地撞在南云身上。
那个包袱,轻飘飘地滚落在地上。
“是谁?挡着路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气呼呼恶狠狠地道。
媛儿?南云心里一阵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