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这莲花酥吃着可还行?不然,您要不要试试这个千层糕?这个千层糕味道也不错。对了,这儿还有我从宫外天香楼买回来的葱油饼,他家的葱油饼是京城一绝。虽然配料简单,可是味道,真的是绝对好吃。”太子的声音在周太后的耳边响起。
周太后猛地回过神来。
“葱油饼?”她的目光落到太子手指的一个托盘之上,只见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糕点,点心。
随后看到了摆在最上层的那几张油亮亮的大饼。
那饼似乎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金黄色的表皮上鼓起一个又一个小丘,一看上去就让人觉得香脆可口。不知道,这饼的味道是不是跟记忆中的一样。
说起来,她几乎已经快要大半辈子,没有见过这些市井小吃了。宫里面也有葱油饼,可是,却做的极为精致,吃起来,跟她在宫外时吃过的完全不一样。
她每次兴起的时候,会点过来尝一尝。可是每次一尝到那不一样的口感,就忍不住没有了食欲。
这饼,果然是京城一绝?周太后实在难以抗拒自己心头的诱惑。
看着那金灿灿的葱油饼,她对着太子一点头,道:“太子有心了。这葱油饼给哀家尝尝。”
太子闻言点头,然后一挥手,就有宫女捧好了盘子奉了上来。
周太后拿筷子夹起了一块,放在嘴边,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是熟悉的香脆的感觉,也是熟悉的咸咸的味道。
她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的,似乎就是这个味道。
第一次吃到这个葱油饼,是什么时候呢?
周太后有些迷惘了起来。
哦,那年上元节,她跟着一众表姐妹出去赏花。
忽然,路边传来一阵扑鼻的香味,却原来是一个年轻的摊贩,在那里卖葱油饼。
不过,这个摊贩与别人似乎很不一样。尽管他的摊子上卖的是葱油饼,可是他的腰间,却夹了一本书。
读书人卖葱油饼,似乎太过于有辱斯文了吧?
路过的行人,鄙夷者有之,讥笑者有之,还有一些人,在坐下来吃了他的葱油饼之后,会忍不住跟他打趣:“这做饼的手艺这么好,却又为什么还要读书呢?要么做饼,要么读书,这个样子既读书,又要做饼,岂不是两边都耽搁了?”
而那年轻人似乎从来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对于讥笑嘲讽,坦然自若。
跟打趣的人解释的也很是有趣:“这做饼的手艺是从书里面学的,这做饼的钱又可以拿来读书。这样子才算相得益彰。”
他的样子虽然古怪,说话的论调虽然也不为人所理解。可是,他做的饼,却是到底还是很好吃的。因此,回头客很多。
出于好奇心,她也忍不住过去,买了一个来尝。
那滋味,确实不同于她之前吃过的那些点心。
而她当时吃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对着那年轻的摊主,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他做出了这么好吃的葱油饼,抑或谢谢他带给了她不一样的味觉体验?还是他的行事风格,让她忍不住说出了这一句话?
究竟是什么原因,她已经忘记了。
因为她的这一句谢谢,也让那个年轻人在受惯了冷遇之后,感觉到特别的温暖。
一个长的那么好看,又看上去教养良好的女孩子,居然这样纡尊降贵地跟他一介贫民道谢?
他原本在众人面前维持的淡定自若瞬间破功。
期期艾艾的少年,在那一刻面红耳赤。让她也忍不住抿唇而笑。
已经不记得那年上元节看过了什么样的风景了,也不记得还尝过了其他的什么小吃了。只有那葱油饼,似乎从来都没有或忘。
之后,她隔三差五就让心腹丫头出门去给她买葱油饼。
渐渐的,周家的大姑娘喜欢吃葱油饼,成了京城里众人皆知的秘密。
而她,和那个年轻人,也算是因为这葱油饼结识了。她知道他家贫如洗,为了读书,才不得不操此贱业。而他,也知道,自己居然认识了户部侍郎家的小姐。两家的门第判若云泥。
为了那个对着他说谢谢的女孩子,他刻苦攻读。
而她,则悄悄的将自己的体己省下来,送出去让他买书,买笔墨纸砚。只盼着有一天,他可以高中。然后越过那道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沟坎,跟她并肩携手。
世事无常,天意弄人。一道圣旨,将两个原本情投意合的人,毫不留情地拆散了。
她必须入宫候选。作为户部侍郎的嫡女,她在秀女的候选名单之上。
她被这道圣旨震的天昏地暗,只觉得余生无味。她想要抗争,想要离开家。可是,作为一心想要成为外戚的父亲,自然早就察觉了她的软肋。
若是她不进宫选秀,那么货郎从此在世间消失。
她知道,在周家的权势之下,要让一个货郎这样在底层的小人物消失,有着太多的办法。
父亲为了让她心甘情愿为家族所驱使,苦口婆心跟她分析了一圈利弊。并且再三做出保证,只要她在宫里拼出个名堂,那个货郎,周家人绝对不会对付他,相反,还会给他一段富贵,让他可以安逸度日。
心上人的安危,是陷入了热恋的少女最为关心的事情。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她屈服了。
只是,在进宫的前夕,她提出来要再吃一次葱油饼,见一次心上人。
这个提议被接受了。
她记得,当时,看着满脸欢喜的年轻人,她给他的却是一句极大的羞辱:“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从此以后,不要再想我了。我马上就可以入宫了!”
她在他面前,尽量表现的得意洋洋。然后看着他一脸铁青,最终愤而甩门离开。
于是,她含着泪吃完了他留下的特意为她做的葱油饼。泪水淋湿过的饼,滋味一点都不鲜美,再也没有以往的香脆,黏黏腻腻,让她怎么也吃不下去,偏偏又倔强地非要吃下去不可。
从此萧郎是路人,从此,她再也没有吃过京中的葱油饼。
“皇祖母,味道怎么样?”太子看着周太后有些怔忪的神色,忍不住驱前问道。
“嗯,还是旧时滋味。”周太后有些唏嘘。
有多少年没有尝过这饼的滋味了?她忘记了。午夜梦回,她似乎还记得有一次她偷溜出门,在他的身边扮作打杂,亲自动手帮他做面坯,结果怎么也做不像,倒弄的自己一手一脸的面粉,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拂去脸上沾着的面粉。他略微有些粗糙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庞,带起她心头一阵涟漪。至今,她还记得梦中自己发烫的脸,还有那比她的脸颊更烫人的他的指腹。
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而她却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风雨之声惊醒。
风雨喧嚣,她的重华宫中,只有一室冷寂和那盏将灭未灭的烛火。
此时她已经贵为皇后,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尊荣。只是,午夜梦回之际,只有她心里才清楚,其实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皇后的尊荣,而仅仅只是一块爱人专心做的葱油饼而已。
可惜,此生再不可得了。
从她入宫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作为她在宫里表现良好的回报,间或,周家大老爷会让周大太太定时给她捎来只言片语。她因此知道,那个人,从那以后,就不再读书,而是专注做起了生意,开出来了京城最大的酒楼,做出了京城一绝的葱油饼。
只是,今日这葱油饼为什么会居然到了她的面前?太子怎么会突然把这个饼送到她面前?
周太后在唏嘘之后,忍不住满腹狐疑。
“祖母,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这天香楼?天香楼里最近可是热闹的很呢!尤其是里面的评书,格外精彩。”太子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这个话头。
“什么评书那么好听?”看着太子说的热闹,周太后便顺口接了一句。
“狸猫换太子。”太子说着,仔细留心周太后的反应。
“狸猫换太子?这是出什么戏?这分明就是一出闹剧!这个评书有什么好听的?”周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
天香楼居然让人堂而皇之的说起了评书,而且还是关于宫闱秘闻的东西。天香楼的老板,这是胆大包天了!
见周太后沉下了脸,太子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皇祖母觉得这评书不好听,可是孤却觉得它好听的不得了。尤其是这个故事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孤却觉得很好听,很有警世的意义。里面那些个忠仆,都值得人们纪念,而那个心思歹毒的妖后,就该得到世人万世的唾弃。”
太子的话很有一点别有深意的意思。周太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很深的玄机。
只是,不到最后的地步,她绝对不能松口,也绝对不能随便妥协。要知道,她的身上,可是背负着整个周家的兴衰的。
“皇祖母,您知道,这说评书的,是谁请的么?孙子都去打听清楚了。”太子看着周太后的神情,又接着提问。
周太后看着他,忍不住摇头:“不知道。不过哀家也不想知道!”这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明明就有映射她的成分。那个请人说评书的,八成是跟她和周家不对付的人干的。
所以,她不知道也罢了。这世上,多一个恨她的,和少一个恨她的人,原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只是,太子似乎并没有理会她的示意。而是继续说道:“这评书先生,正是天香楼的主人江大掌柜!”
“天香楼的主人?江大掌柜?”周太后闻言一愣,随即很是震惊。
“天香楼的主人居然姓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周太后到底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天香楼,从一开始有的时候开始,就是姓江啊!”太子似乎有些纳闷太后的反应。
太后只觉得自己头脑里一阵发空。不对,她一定是听错了。怎么可能天香楼的主人不是他?
明明前一阵子周大夫人进宫,还在她面前提起,说道天香楼如今生意兴隆的不得了,掌柜的儿孙满堂,前一阵子还刚刚分别又添了一个小儿子,大孙子。
知道他过得很好,富贵有余,儿孙绕膝,她就满足了。尽管心底里,会有一丝惆怅。可是,也仅仅是惆怅而已了。
但是现在太子说的话,分明有着很大的玄机。
她知道,说不定她问了,就一脚踩进了太子特意为她布置好了的陷阱里去。可是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
她没有想到,周大夫人居然会在她面前使出瞒天过海的伎俩。看来,周大夫人瞒着她,一定也是受到了周家人的刻意叮嘱的。
只是,周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细致地想着,忽然,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父亲当年亲口答应过她,会善待于他,甚至愿意提拔他一把。她甚至听说,这天香楼里,都有着周家的股份。
既然是周家自己的产业,又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故意宣扬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呢?
周太后怎么也想不通。然后她就听见太子继续说道:“听说这天香楼里有个又聋又哑的主要厨子,只有他,才能做出京城一绝的葱油饼!人们都叫他聋子饼夫。”
“又聋又哑?这,这个厨子现在已经又聋又哑了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周太后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
尽管理智让她不要继续,可是情感却逼的她不得不问个清楚。
那个又聋又哑的主厨,一定不是他,绝对不会是他!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目光痛苦地看着太子,希望从他嘴里得到别样的答案。
可惜,太子却偏偏不能给她称心如意的答案:“那个主厨,据说,以前做的葱油饼就跟天香楼卖的一模一样。而且,这手艺,是只有他才会的。”
言下之意,非常的明了。周太后细思极恐。
这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说周家到底还是没有履行当初跟她说定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