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随北辰回了天宫,住在了天枢宫中一处名为清蒙殿的地方,她记得北辰说过,等她好了,就可以见元慎,可北辰似乎在回避这件事,又说:“你虽然复生了,可一点法力都没有,并不算完全好了,等你修得了仙术再说吧。”
玉和觉得北辰莫不是想耍赖,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若是想包庇元慎,那为何在地府的时候以身庇护她。
父亲为北辰所厌弃,现如今,也算免去灵狸一族绝后的风险了,玉和猜不透北辰的心思。
北辰对她远没有先前那样热络了,对她的要求越发严厉了起来,每日午后,都会来清蒙殿中,讲经意给她听,讲解的时候十分耐心,可若是玉和偷懒或是走神,他便会眸光一沉,略略责备上几句,似乎真的想引她修习仙法。
玉和问他:“帝君为何如此厚待我?”
北辰道:“道法讲究有教无类,我希望灵狸一族能回归神位。”
玉和玩笑着试探他:“帝君是想做我的师父吗?”
北辰眸色不虞,很是不快:“不想。”
玉和笑道:“也是,帝君似乎并没有嫡系门生,更何况,我的师父乃是玄清老祖,早已亡故了。”
北辰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很赞同这个说法。
清蒙殿位于天枢宫的西南侧,与星河殿遥遥相望,除了正殿方鸿殿,玉和可以在天枢宫随意走动,她实在没有太多好奇心,除了闲暇时到殿外看看云海,根本懒得出门,北辰既然想让她悟道,那她就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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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北辰去贺冬至日三清节,交代玉和要读些什么经文,又说自己回来会考校她,玉和总觉得这样的语气莫名的熟悉,她当年在昆仑的时候,也是这般教导弟子的,又觉得北辰别扭,不想做她师父,偏偏教诲不倦,大抵是做神君太无聊了,所以挑战一下自己的耐心吧。
玉和不理杂事,却有杂事找上门来,她坐在廊下,见一个身着紫衣的神女翩然而至,明眸皓齿,冰清玉润,仪态更是一等一地好,她见了玉和,大方得体地笑了笑:“原来你就是沅音的女儿?”
玉和想问她是谁,除了在方鸿殿议事,北辰似乎从来不允许外人进入天枢宫。
神女道:“我是珺藜神女,承天帝君的义妹,与北辰自上古时代起,一路同生共死相依相伴而来的,昔年,天父欲给我们做媒,可惜罗睺造龙汉大劫,耽误了。”
玉和觉得这神女说话好生奇怪,龙汉大劫乃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二大劫,已是数万年前的事了,再怎么耽误也不会耽误这么久,这神女只怕是爱慕北辰,所以将她视为情敌了,她道:“原来是帝君的好友,可他出门了,不知神女来此有何贵干?”
珺藜见此,料定北辰还未坦白,问她:“我多日未见他了,听闻他戴了块面具在脸上,觉得稀奇。”
玉和心中生疑,道:“帝君的确戴着面具,我还以为他一直如此。”
珺藜道:“帝君容貌俊美无双,戴着面具,是为了防着其他神女们死皮赖脸地纠缠,帝君身份尊贵,岂是那些女子可以攀附的。”
玉和聪颖,分辨出了这几句话背后的消息,只怕珺藜才是纠缠北辰的那一个,珺藜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警告她不要纠缠北辰,撇开争风吃醋的说法,北辰显然是最近才戴的面具,他若苦恼于容貌太盛,数万年前就戴了,何须等到如今。她是做过君王的女子,懒得搭理这样争风吃醋的事,可她太弱了,得罪不起任何一个天神,她道:“神女乃承天帝君义妹,又与紫微帝君共患难过,身份尊贵非比寻常,情分更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珺藜心下满意,笑道:“算你识抬举。”又道:“我听闻你在凡间的时候,有一密友名叫临渊的,惨遭算计,死在了白莲山。”
玉和心中伤感,又不知珺藜的目的,点头道:“不错。”临渊死于数百根尖刺之下,那是夜惊川教给临晏的机关,她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后来,修界要烧死她,夜惊川带她去了妖族,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临渊收尸,等到她杀了夜惊川,继任妖君后,已经找不到临渊的尸骨了。
珺藜道:“其实啊,临渊当年去妖界是想杀了你父亲的,却弄巧成拙了,他死后,我义兄念他死得可怜,将他的尸身安葬在了倾瑶山的竹林里。”
玉和问:“神女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珺藜道:“我是见你们二人情深义重,同情你们罢了,可怜他,年少成名,死得凄惨,又无人祭祀,白骨成尘。”
玉和觉得,是该去祭奠临渊的,她欠了他太多,可这里是神界,北辰的天枢宫,她无法轻易离开。
珺藜表示愿意帮她:“我可以带你去凡间,隐藏你的气息,这样一来,北辰就找不到你了。”
玉和心想,世上从来就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心,珺藜这么做,无非是忌惮她罢了,所谓的同情和帮助,都是为了让她从北辰身边消失,其实,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半神孤女,连入神籍都难,如何会是堂堂承天帝君义妹的威胁,若非小题大做,那就是另有原因。她琢磨了一会儿,同意了,从来就没有修士成神的先例,神乃天生,唯有历劫时才会下凡去经历凡人的一生,她猜想,想见的那个人,应该早已见过了。
珺藜见她点头,拉着她,一阵风似的出了天枢宫,可还未出紫微星,就被一道神力拦截下来,北辰现身,将玉和从珺藜手中抢过来,拉着往回走,珺藜在后头叫道:“北辰,你还能骗多久?”
北辰回头,眸光冰冷地扫了珺藜一眼,道:“回去好好待着,否则,不消我出手,承天回来也会关你的禁闭。”
“你,你!”珺藜气鼓鼓地:“我义兄替你去说和麒麟族,你就是这样对待他妹妹的?”
北辰顿住了脚步,语气缓和了些:“你以为他是为了谁?回去吧,别让你兄长操心了。”
珺藜默不作声,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北辰紧紧拉着玉和的手腕,回了清蒙殿才松开,他背对着玉和,语气有些冷:“不是说过别出天枢宫吗?她与你素不相识,能安什么好心?”
玉和不以为意地道:“帝君与我不也是素不相识吗?”
北辰转过身,见她坐在桌旁,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他觉得很委屈,问:“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好吗?那你让他来见我。”
“你,我说了,等你回归神位,他就会来见你。”
“呵,帝君,你一开始说的是,等我好了,他就会来见我,后来,变成了等我修了仙道,这个条件,何时又水涨船高了?”
“你,你就非见他不可吗?好好待在清蒙殿里不是很好吗?”
玉和没说话,审视着他银白色的面具,除了那双瞳仁,看不见他脸上任何的地方,就连他的情绪,也难以判断出来,她看了半响,低下头去看门槛外面氤氲的云雾。
北辰见她不理他,坐在了她对面,略略加重了语气,道:“我去之前,说过会考校你,想必今日你是答不出来了,我明日再来考你。”说罢,见她不啃声,更无半点悔过的神色,他觉得教导她的时候,还是太心软了,挥袖起身欲离开。
玉和开口:“是因为不敢见我吧?”
北辰心头一惊,看见玉和默默地看着他,明明前日,她对他还是恭敬且拘谨的,如今倒像是看透了一切似的,那样清冷的神情,是玉和看元慎才会有的,他无所遁形,坐回椅子上,两人中间只隔着个檀木小几,他心想,她是聪颖的女子,瞒着她本就艰难,今日珺藜自作聪明,那点小心机在她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只怕漏了陷都不自知,他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临死前依然念着你,他也并非是因为无欲无求才能成神的。”
“哦,是吗,可做神的,不都是无欲无求的吗?”
北辰摇头:“不是,念念不忘,悔之晚矣。”
玉和想起来,当年初见元慎时,她也是戴着块银白色的面具,不想以真实面目相见,不想那个男孩子埋下仇恨的种子,眼前这个人,又是为何呢?她盯着北辰,问:“你敢让我见他吗?”
敢吗?北辰扪心自问,他不敢,抬眸看见玉和淡淡地看着他,只觉得再多的掩饰都没必要了,罢了,他道:“见吧。”
玉和伸出手,缓缓抚上了他的面具,材质冰冷,沿着轮廓到了耳后,解开绳索,揭下来,面具后面的人一双凤眸,蕴着璀璨华光,仿佛料峭春风拂过十里清湖皱得碧波荡漾,恰逢明月清辉投入湖心深处照出水清沙白,面如冠玉,风采倾世,这张脸,她深刻地记着,这个人,她爱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