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里外的江上。
夭夭的青丝支撑起数米方圆的一个空间,飘飘摇摇的浮在空中,将搜灵神光隔绝开来,暂时护住了自己。
不间断的逃了这许久,中间又被神光刷了几回,夭夭的真元也所剩无几。
她此刻强撑着站在青丝障中,感受着外面神光不断的汇集,额头紧锁,脸色上笼罩了一层青气。
再一看方弃躲躲闪闪的眼神,顿时更没了好气。
“要看就看,姑娘我这样一副好身材,当不得你直视么?你们汉人就是下作,明明想看还非得要贼眉鼠眼的偷看!”
夭夭挺起了胸脯,神色里满是鄙夷与挑衅的意味。
方弃心说这有何难,既然你不怕看我还怕长针眼儿不成。
马上大睁双眼昂首挺胸的看过去,于是两人相隔数尺,举目对望。
过了片刻,还是方弃被夭夭肆无忌惮的眼神逼得先败下阵来。
“要不我还偷偷的看吧!”
用方弃把头扭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讪讪道——
“还是要这么看才比较对路”
“没担当的汉人,明明自己想看的不行,却偏偏不敢承认。
白长了一张百灵鸟的嘴,却只有山兔子一样的心和狐狸的肚肠!”
夭夭鄙视的翻了他一眼——
“天生地养的清白身躯,落到你们的眼里就只剩了龌龊。
像你这样的家伙,到了我们巴人六月六的锅庄节上,慢说没有妹子会喜欢你,就算有人瞎了眼看上你,你活不到晚上就会被别家汉子用短刀割了喉咙。”
“这么凶残?”
方弃惊道,他晓得巴人的锅庄节其实就是一场相亲大会,却不晓得古代的非诚勿扰也有如此血腥的一面。
“你要是看上了一个男人,还没等太阳落山就被别人给宰了,你又该怎么办?”
“宰就宰了呗!”夭夭耸耸肩——
“这么容易就被人给弄死了,要么是懦弱无用之辈,要么是粗心鲁莽之徒,或者干脆是盯上了别的女子惹怒了人家的相好。
无论是哪一种死了都不可惜,要想和我睡到一个吊脚楼里,总得是出类拔萃又专情的男人才行!”
“那要是他英武无双,对你又是一片痴情,只是不小心被人暗算了呢?”
夭夭的眉毛竖了起来,眼神里多了怒意——
“我们巴人之中,只有当面刀对面拳的好汉,没有阴谋诡计害人的豺狼。
要是我看上的男人真的因此而死,我就先从了那个杀了他的混蛋,然后等到晚上合欢之际,再用刀掏出他的心肠来。”
方弃摇头不已——
“干嘛非要弄出这么多私仇,你们也有长老和祭司,找他们伸张正义不行么?”
夭夭嗤笑一声——
“自己都不敢伸张正义,还奢望别人替你伸张么?
你们汉人除了仗着人多欺负我们这些山民,还有什么出息?”
“你别老是汉人如何如何的行不行?你们巴人就样样都好么?”
“我们就是好,比你们汉人好上百倍千倍!”
夭夭攥着小拳头喊了起来,如同一只愤怒的山雀。
“我们不会拿一点盐巴去换别人攒了几辈子的沙金,也不会把山上长了千百年的大树全都砍了去盖皇帝的宫殿,不会为了围猎烧掉整座山。
更不会像你们那么贪婪,恨不能从石头中榨出油水。一心要把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都从别人手里夺过来,变成自己家的私藏,为此不惜灭掉整个种族。”
方弃冷笑起来——
“西南蛮之中原本可不是巴人一枝独秀。旁的不说,滇人和僰人这两个族群当年的声势可不逊于巴人,如今他们又在何方?
你可别说他们也是汉人给灭的,论起亡人之国灭人宗祀的本事,你们巴人可也不弱。”
夭夭愈怒——
“还不是你们汉人逼得,你以为我们想要对自己的同宗兄弟动刀?
老祖宗说过,西南蛮必须要改变各自为政的局面。要是不能拧成一股,迟早会被你们一根根的剪断。”
“攘外必先安内吗?”方弃嘿然而笑——“这种说辞听着可是耳熟”
“你们汉人就是爱弄些虚文,不过这句攘什么安什么的倒是说的不错。
这话我听老祖宗也说过,好像是宋朝的一个大官说的。
能让老祖宗提起,这人在你们汉人中也算是很厉害的吧?”
夭夭怒气稍减,斜眼看着方弃。
“宋朝人说的么?”方弃习惯性的挠了挠头,手伸上去才想起来自己眼下是个灵体。
手指穿过头皮伸进了脑壳里,看上去像是在翻腾自己个的脑浆子。
“宋朝的大官我不熟,我只知道这话说的最多的是个民国人。
这个人要说厉害嘛应该还是很厉害的,出身虽然比较贫寒、但少年时便偶露峥嵘。
年轻时留过洋、参加过革命党,领导过北伐军,不到四十岁就当上全国领袖。
自古以来白手起家的豪杰里头,得算上他一份。”
夭夭缓缓点头——
“我说嘛,有这份见识的人应该不是碌碌无为之辈,这等勇烈豪迈果真是令人向往。
我们巴人中要是有这样的豪杰,就算有一万人拦着我也要嫁给他。”
方弃呵呵一笑道——
“不过也有人说他幼年顽劣、青年时因为喜欢逛窑子还染上过性病,曾经替人炒股赔了个底儿掉。
混过黑社会、干过暗杀会党领袖的勾当,为了借岳家的财力不惜改了宗教抛了发妻。
生平最喜欢拜把子,可跟他做把兄弟的没一个有好下场,搞完中统搞军统,特务政治玩的那叫一个溜。
他后来搞军事搞政治都不灵光啦,搞物流业倒是风生水起,送完人马又送枪炮,送了东北再送华北,最后一架飞机把自己送到了海岛上…….你确定要嫁他?”
“你们汉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夭夭恼羞成怒,话题再度回归到原来的轨迹上。
“你的那个老祖宗,也未必是什么善茬。”方弃挤眉弄眼的揶揄道——
“我虽然愚钝,但也能看出来他正在下一局大棋。长江流域的有灵各族,只怕都在他的棋盘之上。
到时候每走一步都会有无数生灵涂炭,亏你还信誓旦旦的说你们巴人如何光明磊落。”
夭夭眉毛一竖,怒斥道——
“老祖宗原来才不是这个样子,还不是……”
“被我们汉人逼的!”方弃抢着接了话头,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样子。
夭夭更怒——“你们汉人……”
“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方弃又点点头,表示这一句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论起斗嘴,像方弃这种天天在市井中打混的基层干部,分分钟就能把夭夭虐翻。
夭夭气苦,眼圈憋得通红,纤手一扬,手中青光乍现,似乎就要对方弃施法。
方大主任从来都是嘴上的把式,一见夭夭真的恼了,顿时双手一抱头蹲了下来,心里好生后悔自己的多嘴。
谁料左等右等,却没有等来意料中的狂风暴雨,反倒是身后传来一阵阵小猫呜呜般的声音。
他壮着胆子回头一看,发现夭夭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正恶狠狠兼泪汪汪盯着自己。肩膀一抽一抽的,清鼻涕已经流到了上唇边。
发现方弃在看自己,夭夭带着哭腔喊起来——
“方弃你个混蛋,要不是老祖宗让我把你完完整整的带回去。我现在就弄死你……我弄死你……弄死你!”
方弃暗自叹了口气,心说这孤男寡女独处密室的。你一个光溜溜的小姑娘,哭着喊着管我叫混蛋,还说要弄死我,我怎么就这么不怕呢。
这事儿要是让半夏知道了,那才是真的要弄死我。
“都是因为你,害死了我那么多的族人。要不是为了掩护我们,他们也不会被那道该死的光抹掉。
你知道这么多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我们熬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吗?”
夭夭哭的声泪俱下,念及族人无条件的信赖自己,而自己却不能护住他们,还要依赖他们的牺牲才能完成任务。
再想起里面无数张曾经相濡以沫的面孔,心痛的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方弃看她蜷在那里,忽然想起了当年半夏刚死的那会儿,心中好一阵不忍。心想自己真的是越混越回去了,跟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