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激荡,方弃心中也正激荡。
夭夭游得固然极快,但是速度却并非激情的源头。
方弃之所以心潮澎湃,是因为夭夭在极速前进的过程中,一点点的褪去了身上的鳞片,完成了身躯从鱼到人的转化,一口尖牙也变成了满嘴贝齿。
如今的方大主任,正挂在一个十六七岁妙龄少女的身下,而这个少女身上未着片缕,肌肤在月光下泛着暖玉般的光芒。
此情此景,殊为香艳,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宅男的最狂野的想象。
两人的身体被丝绦捆在一处,虽不亲密却无间,方弃的脑袋刚好埋在夭夭的胸前,脸颊两边各有一团温软。
他脑子里存了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念头,心想好男儿要勇于攀登,自己躲在山沟沟里有个啥出息?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两边拱一拱的想法,把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拗断了。
“喂……!”
方弃咽了半天的口水,一张嘴却依然觉得嗓子干。
“嗯?”
“话说保持鱼形难道不会游得更快些?”
“会,不过鱼形施法不方便,天上那道光不好对付,待会怕是要拼命才能逃脱呢。”
“那也不用脱光膀子呀!”方弃又咽了口唾沫,一脸的愁苦道——“你胸肌硌着我了。”
“忍忍呗,本姑娘的胸肌一贯就是这么硬朗不羁。”
“说实话我有点憋得慌,要不咱俩换个姿势,你看我到你背上去肿么样?”
“不要!你们男人都这么喜欢换体位么?”
还没等方弃回话,夭夭突然脸色大变,大喊一声“抓紧”。身躯急速一扭,堪堪躲过了凭空落下的一道流光。
惊魂未定之际,夭夭回头向身后看去,只见方才散裂开来的百余道光柱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汇聚过来。
她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她只当族人能替自己争取个把时辰,谁料不过是片刻功夫,搜灵神光就又追了上来。
光柱急速迫近,在夜空中拉出长长的尾影,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堵堵的墙铺天盖地而来,将四面八方的出路全都挡住。
“地火明夷、雷泽归妹。”夭夭口中念念有词,身躯虽无翼却当风。
口中每吐一字,身形就是一转,总能在光墙合围之前从缝隙中挤过去。在明暗之间之间轻盈而舞,拖着方弃奋力奔逃。
然而再往前游上片刻,漫天流光已经将夭夭和方弃越围越紧,一道接一道的刷将过来,连个喘息的功夫都不给。
夭夭口中卦辞不断,极力的推测着光墙的来势,然而虽然卦术不虚,但身体的反应速度已经跟不上灵光的节奏。
撑了半炷香之后,已经被神光的边缘接二连三的扫中。虽然表面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害,然而脸色却一点点的白了下来,身法也变得越来越慢。
夭夭心里明白,要是再这样下去,莫说是把方弃带回去,就是自己的性命都要难保。
想起出发时自己信誓旦旦立下的军令状和师父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愈发的懊恼。
她伸手在头上一拢,满头青丝如缎垂下,再一咬牙就把满头长发齐肩裁落,随手一挥向着四面八方丢去。
于是青丝缕缕尽化为寸许宽丈许长的黛青丝绦,在两人的身周盘旋飞舞,把四下里遮的密不透光。
搜灵神光落在这些丝绦上,一时间竟然不能穿透。
一道金光从丝绦织就的黑色丝茧中破空而出,接连撞破数道神光的阻拦,带着尖利的啸声向着西方而去。
丝茧之中,夭夭看着自己的束发金环突出了重围,绷了许久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心想老家伙你也卖把子力气吧。
此刻的酆都城外,已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
酆都城高,高到与攀爬二字无缘。
城墙上犬牙交错,蒺藜密布,虽然历经千年,却依然如同新造时一般锋利。每一个棱角都在唤醒着灵魂中对痛的感悟,令人不敢直视。
护城河深,深到直透黄泉。
相传坠入此河之中的灵魂,若是没有鬼差搭救,将会在行将溺毙的痛苦中一直不断的沉下去,直至世间劫尽。
更不用说天上之罗与地上之网,非法进入酆都者一旦碰上,就会被牢牢的吸附在上面。魂魄在七日之内被销蚀一空,化作滋养天罗地网的力量。
酆都城,西南蛮千余年的伤心之地,虽然已经没了阴司大军的驻扎防御,却依然不容撼动。
城下,无数个寂静的灵魂,一个挨着一个,聚成了山与海的声势,却没有发出哪怕虫爬过树叶的声音。
无数双眼睛,都齐齐的望着同一个方向。
无数双手臂,都在按捺不住的等待中颤抖着,随时准备着振臂一呼,用自己灵魂最后的力量响应那个人的号令。
他们目光汇集的地方,仿佛就是巴人世界的中心。
一个干瘦而苍老的身影,似乎感受不到那些目光中的炙热,也似乎忘记了身边有一座令人念念不忘的城。
那些目光中的崇拜与敬畏,在他看来似乎都是理所应当。
他悬浮在百丈高的空中,正专心致志的摆弄着眼前的沙盘。
沙盘大小不过三尺方圆,上面满是晶莹剔透的白色晶砂。
巫涂趴在沙盘的边上,伸手抓起一把,又看着它们从自己指缝间滑落,争先恐后的汇入沙盘之中。
他凝神静气片刻,随后手掌再度落在了沙盘上。
干瘦青白的手指在沙堆底下不断的翻动,不多时就在平整的沙面上堆出了一道蜿蜒的隆起。
“师父捏的一条好蛇,真是惟妙惟肖!”在一旁伺候着的大弟子青木面现崇拜之色,高声的赞叹着。
巫涂身子一僵,轻轻的咳了一声,手指在那隆起处写下了一个“山”字。
“原来是一条山蛇!”青木不住的点头——
“怪不得如此矫健,观之如欲化龙”
巫涂苦笑不已,自己再出山时收的徒弟看重品性胜过天份,不过自己这个大徒弟的悟性似乎确实差了一些。
“不动如山!”巫涂口中轻赞颂,这句话一出口,沙盘上的那座山脉顿成不拔之势。
虽然并没有比刚才增高半分,但是却多了一股子巍巍然的气势,似乎天塌下来都能顶上一顶。
“怪哉,怎么这条山蛇看上去变得这么雄伟?”青木揉着脑袋不明所以。
巫涂一笑不语,右手食指伸到了身体的一侧。看似随意的一划,在沙盘上从左往右划出了一道深浅不一的沟。
“不息如川!”
巫涂口中又赞,话音刚落,那条沟中的砂粒就开始滚滚而动。
沿着手指划动的方向,不断的向前流淌,直冲到沙盘边缘一处开阔的地方。
看着那里的沙子越积越多,巫涂皱起眉头,手掌从沙盘的上方抚过。
“不溢如海!”
砂粒从堆积处升腾而起,悬浮在空中不断的翻滚,中间隐约可见雷鸣电闪。
“不羁如风!”
随着巫涂衣袖的摆动,浮在空中的砂粒开始向着沙盘的中心涌动。又随着风速的变缓从空中坠落,回到了方才出发的地方。
“不昧如灵!”
随着这一句出口,沙盘上的每一粒砂子似乎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争先恐后的扭动起来。
耸起苍郁者如松柏,飞腾纵跃者如禽兽,熙熙攘攘者如人。
他们在山川和风雨间奔走,看似挤满了整个沙盘,却总是从一处挪到另一处,山川不改,风雨依旧。
巫涂的脸上刚露出一点点欣慰的神色,不远处却有破空声飞至,直直的撞在沙盘之中。
撞塌了山、阻断了河,在沙海中掀起波澜无数,扰动了方寸间的风风雨雨。
一时间,沙盘中气息大乱,一阵狂风吹过,盘中一切痕迹皆被抹去。
巫涂叹了一口气,伸手捻起了那枚指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觉得这个圆圆的东西可真是讨厌。
他捞起了一把白沙,向着金环飞来的方向丢去。
砂子刚一离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融化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