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与村寨,被一条石板路连接着之间。
而石板路的两侧,却被数十个穿着不伦不类巴人服饰的小贩点缀着。
小贩们的眼睛,被一大波步履蹒跚的老人点亮着,吆喝叫卖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奇石怪木、当地食物、粗布刺绣,木雕泥塑等等物件东一摊西一摊的被摆在了显眼的位置。
摊主嚷嚷着这些都是当地特产,离了这里就再也买不着。团里的老游客有些也是常出来旅游的,这类把戏已经心知肚明,此时自然不会上当。
不过也有些平时不怎么出门的老太太,心里想着上次刘家婶子去西安旅游还给我带北京烤鸭了呢。自己怎么也得给老姐儿几个带点儿纪念品回去的,便犹犹豫豫的凑了上去。
”阿姨,这可是蜡染,纯手工制作,正宗非物质文化遗产啊,买一块回去吧,你看这花纹多细致!”
某小贩见对面的老人似有心动,拽出块蓝底白花的布,一直伸到了她眼皮底下。
“谁的遗产?”老太太吓了一跳——
“你这后生怎么还卖死人的东西呢?这多晦气啊......,你得给我算便宜点。”
“那必须的,您这么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我一看就有打折的冲动。”
那小贩满嘴跑着火车,伸手在那块布上指指点点。
“这块蜡染好啊,不光是质地好、染工好,就连上面的图案也大有讲究。这是巴人传说中上古神灵开天辟地的故事。
相传当年混沌未分,大神“牙巫”两手抓住黑糊糊的一团混沌掰开,左边的一半清气上升为天,右边的一半浊气下沉为地。
然而此时天地互相吸引,想要重新聚在一起,于是她用满头红发造出了凤凰衔住了天,又用一根手指造出了神龙压住了地。
再以百兽行走在大地上,渐渐化开了混沌之气,使天地不能复合,最后集百兽之长造出了我们巴人,这才完成了创世大业......”
“你这个版本不对,这开天辟地的功劳明明是盘古爷的,怎么到你们这儿就换人了。”
老太太扯着那块布左看右看,又对着太阳看了看经纬密度。脸上挂着不甚满意的表情,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骨头。
“神话里的事情谁说的清楚,许是两位大神当初分工了呢,大家各开各的。”
“所以你们这里又是山又是水的,估计是当年那个什么巫用手撕的缘故。这茬口就是没有斧子砍出来的齐整,她也不知道刮点腻子找找平......”
“哎阿姨您到底买不买,不买您也别抠啊,布都快被您给抠破了。”
老太太很不满意的瞪了他一眼——“我试试结不结实,怎么卖啊?”
“三十八!”
“三十八一寸?”
“瞧您说的,我又不是卖切糕的!”
“三十八一匹?”
“大妈你真会开玩笑,臭抹布也不止这个价钱啊。”
“那就是一尺喽?”
“足尺加三,买十尺送一丈。您买回去量吧,要是短您一块手巾儿的长度,我送您一块被面。”
“你看看你这孩子,等老姨儿回了山东,还能为了块被面再跑来一趟?
这么着吧,我买上两尺,然后你坏着良心给我拉一尺就行,然后再把被面儿直接送我得了。”
小贩心说咱俩谁坏良心啊,坏人变老可真可怕,他苦着脸跟老太太磨叽——
“这真是好东西,你看这上头的凤凰,染的有多好。指甲盖大小的一只,硬是连一根根羽毛的感觉都染出来了。”
乐正绫此时正从一旁走过,闻言扫了一眼,登时就是大怒。心说这特么黑漆麻糊的烤红薯一般的玩意也敢叫凤凰。
她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这位高贵的姑娘,你相信命运的力量吗?”
这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却有着奇怪的魔力。甫一响起,就把一路上游人与小贩的喧闹全都遮了去,甚至连身边的风声与江流声都消失不可闻。
有一丝淡淡的寒意随着那声音传来,乐正绫猛然间全身戒备,缓缓的转过身来。
一个上了年纪的巴人,佝偻着腰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穿着深蓝色琵琶襟上衣,缠着人字路青丝头帕,手里拎着个小木箱,脸上的笑容与皱纹同样深邃。
乐正绫打量了他几眼,却看不出他的深浅。
她又暗自放出神识向这个老者身上落去,结果愈发吃了一惊。神识所到之处全无滞碍,竟好似眼前这个人并不存在似的。
“我要是信呢?”
乐正绫嘿然笑道,眼神却向毛晓寒撇去。见他正跟在冯习宦夫妇身旁说着什么,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那我就卖你一卦。”老头儿微笑道。
“那我要是不信呢?”
“那我就送你一卦。”老头儿笑容更甚。
乐正绫气的直笑——
“合着你还认准了非要给我算一卦啊,我不算你又能怎样”
老头儿脸上笑容不改——“还是算一卦吧,姑娘你听说过巴人善卜的老话么?
我知道你们飞禽一族中的神鸦也擅长算命,不过他们算的都是眼前的事,比不上老朽算的长远。”
乐正绫耸耸肩,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见那老者慢悠悠的说道——
“比如那个胖子,神鸦们顶多能算出他近期有血光之灾,我却能算出他与你日后的姻缘。”
乐正绫立时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码头处,邮轮上。
一阵疾风穿窗而过,掀起了窗帘轻轻的缠在萧悟空的脸上。
正在静坐炼气中的萧悟空蓦的睁开了眼,眼神落在了屋中央的那张床上。
蜷卧在床上的禹夜在睡梦中说起了呓语,说着说着就变了腔调,声音渐渐嘶哑。
一缕缕黑发从她脑后飘起,眼见得越来越长,如蛛网般向四周发散。
从吊灯到烟雾警报器,紧紧的攀扯住每一个能够缠绕的物件,甚至深深的扎入天花板的缝隙中。
禹夜的身躯被头发缓缓的拉向空中,四肢无力的垂下,乍一看就像是一棵倒着生长的树。
“江中故人来访,萧少主别来无恙?”
禹夜双目紧闭,口中说起话来,用的却是嘶哑衰迈的巴人腔调。
萧悟空眼睛微眯,片刻后沉声道——
“敢劳世叔过问,悟空除了家破人亡之外,倒是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