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亮之后是极暗,极热之后是极寒。
方圆百丈之内,暗到仿佛鸿蒙未开,寒到万物都要在火焰中凝固,这便是神鸟一怒的后果。
任何一个世家子弟,在开始行走江湖之前,家里的长辈都会教给他们两种招数——
一是保命的招数;二是拼命地招数。
前者是为了延续种族的香火不断,后者则是为了维护种族声誉不坠。
眼前的火势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乐正绫的修为。这是她已经开始动用拼命的神通,而此类神通,无一例外都要消耗大量自身本原。
而此时她看着毛晓寒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心都要烧了起来。心火自内而外,直烧的神魂欲狂,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本原和寿算。
江上这一战已经打了两盏茶的功夫,虽然场面激烈,但其实两边儿都没有使出全力。
巴人这一方看似围攻甚急,却并不曾伤及谁的性命。
而冯习宦夫妇原本就是商人,平素讲究和气生财,错非不得已,决不愿与人结下化不开的梁子。
于是下手时分寸拿捏得极好,能击退的便不击伤,能击伤得便不击杀。因此方才的争斗,其实被大家极有默契的控制在了一个低烈度的水平。
也只有毛晓寒这样的菜鸟才会觉得——
“哇,大家打得好激烈啊,真是一场恶战!”
然而一切默契都在毛晓寒倒下后被打破。
乐正绫本来就一直在担忧家里不同意自己和毛晓寒之间的交往,再看到毛晓寒生死未卜,又听到那个头颅在怂恿毛晓寒弃了身躯入伙,心中早已狂怒不可抑。
她心道我嫁个人族胖子也就罢了,难道我堂堂神鸟还要嫁个飞头蛮不成?
她这一拼命,冯习宦就开始暗暗叫苦。
他心想表妹偷偷跑到夷陵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她父母,也就是自己的大姨儿和大姨夫早就把招呼打到了自己这边,托他好好照顾家中的这颗掌珠。
要是真的让她受了什么不可挽救的伤损,凤凰一系的脾气可是从来都不怎么好。
尤其是大姨妈……唉,天底下的大姨妈都是极麻烦的。
于是陡然间龙鳞翻飞,冯习宦身下的江水如闻号令,数百道水柱飞扬而起。须臾间麟角宛然,化作了条条水龙,破空激射而至。
冯习宦这一发力,余安沁自然也不好袖手,等到她也开始全力拿出真本领,局面顿时就大为改观。
乐正绫家传功法是绝对的阳刚一脉,然而她以凤凰之身行至阳之法,功法运行到极致,属性就由阳转阴,这是阳极阴生的道理。
而冯习宦夫妇是盛年龙族,水系法术已经磨练的圆融绝妙。此时刻意配合乐正绫,走的也是至阴一脉。
三人身上各有光华万道,汇聚在一起就变成了青蒙蒙一片,将整艘船笼罩其中。
所到之处,越来越多的头颅被染做青色,渐渐与空间的颜色混同。先是肉眼无法识别,数息后连气息也无法辨识,竟然就这样融在空间中。
而纯阴太极的阵势也随着构成分子的不断崩解,一点点的停滞下来,无法再遮蔽众人的视觉,江上景致重又显现。
那蛮王的头颅在火影水光中飘荡,他道行较高,这种情形下犹能勉力支撑,但也已经是左支右绌。
等到乐正绫等三人再度加力,他就哈哈一笑,带着手下凝聚成道道黑气。往水里一扎化作了一群寸许长的黑鱼,顷刻间四散而去。
乐正绫缓缓的向毛晓寒身旁落去,心想你可别死。你要是死了,我就豁出性命,煮干了这段江给你报仇。
等看见毛晓寒呼吸尚存龙魂犹在,身上绷着的一根弦立时崩断,真元一滞就摔了下来,正砸在毛晓寒的身上。
毛晓寒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正是乐正绫一副强作的欢颜。
“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毛晓寒喃喃自语。
“是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乐正绫揩了揩眼角笑道。
“林妹妹怕是没这么重的份量。”毛晓寒苦笑道,再一端详便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默然片刻后低声问道——
“你怎么又哭了?”
“什么叫又哭了?我以前哭过么?”
“有啊!比如在夷陵街头喝醉那晚,话说你们凤凰的眼泪都是火热的,我的腿上被烫起了一串大燎泡。”
“哦,那对不住了,这次你的胸口上恐怕又要有一串燎泡……”
毛晓寒咧嘴苦笑——
“燎泡就燎泡呗,总比被人弄死强”
“你可真是太不小心啦!”乐正绫笑道——
“怎么就又失手了呢,照这样下去,这本书就只剩下美女救英雄的情节了。”
“要是能次次都被你救,就算天天都是生死关头,又有何妨?”
从不会泡妞的毛晓寒,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他就感觉到自己右手的五指被乐正绫扣紧,手掌心紧紧地贴在一处。
对面那个女子的脉搏突然变得像是风中的火苗,跃动且摇摆,许久不能平复。
“总须我这样的猛将,才能击退方才那般强敌!”刚才激战时疯骨不知躲到了哪里,此刻却又牵着他的坐骑跳了出来,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那条大狗居然还换了一下装。
方才胸前的那个“快”字已经变成了“速”字,背后的“逃”字也已经变成“走”字,意思倒是没变,字也是一般无二的难看。
“两军对垒首重气势,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要想战胜勇者,首先是要找一条宽点的路……啊不对,首先要拿出比他更强大的勇气。
所以关键是一个猛字,而我作为一名猛将,正是此中高手。”
疯骨得意洋洋的介绍着他的猛字诀,俨然以功臣自居。
“练功需勇猛精进,遇事需勇猛果决,临敌需威猛果敢,攻如猛虎下山,行如猛龙过江……
上风时要穷追猛打,下风时猛不丁的回身咬他一口。
水战时要猛于跳帮,大不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等你猛回头一看,呀原来已经猛的一下淹死了……这才是真猛将。”
众人哪有功夫听他胡咧咧,各自心头都有疑惑丛生。心想这些巴人来的奇怪走的蹊跷,兴师动众的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却是刚一动真格的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尤其是冯习宦夫妇,他们能清晰的感觉到,虽然对方做出逃走的样子,但明显犹有余力未发。
真要死缠烂打的话,这一战的胜负还难说。巴人的所作所为儿戏得很,让人觉得他们好像是专门跑来讨打似的。
曾钦杰恢复知觉的时候,同样看到了一张满怀关切的女子容颜。
美婷扶着他的背,神色正在由焦急向欣喜变化着,一如油画上渲染的过渡色。
“钦杰你怎么了?”
“真好,钦杰你终于醒过来了!”
“钦杰,刚才你吓死我了,硬的像块木头一样,跟你说什么你都没有反应”
“钦杰……”
“这是我最近第几次失去意识了?”曾钦杰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身体突然不受抑制的抖动起来。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想从美婷脸上挪开,却不小心岔了气,猛地咳嗽个不休。
等都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盯着美婷又看了半响。一直看到她眼中的关切染上了一丝狐疑,这才默默地低下头去,轻声笑道——
“我没事,看样子最近真的是太累了,身体居然糟糕到了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