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观的感觉确实很不爽，毛晓寒如是想。
虽然在这个超脱凡俗的世界里沉浸的时间越来越久，可他依旧不习惯被成千上万颗飞舞的头颅所包围。
即便是一伸手就能拍死的蚊子，这么一大团围着自己飞，想必也是极难受的。
更何况这些个巴人的头颅各个穷形恶相，被水泡成了灰绿色的乱发挂在脑后甩来甩去，乍一看像是厕所里用久了的拖把头儿成了精。
一双双眼睛被厚厚的白翳所遮盖，嘴里叽里呱啦的巴人腔调十句里半句也听不懂。七窍之中黄绿色粘稠的污水不时涌出，怎么看怎么恶心。
方才事起仓促，乐正绫刚刚张开背后火红双翼将两人护住，就被铺天盖地的头颅大军冲了个踉跄，一下子失了先手。
眼下被堵在了离毛晓寒十几步的地方，虽然她攻防之间法度森严，火光烈烈中不断有头颅被焚做青烟，但却架不住这些积年的巴人凶灵前仆后继，一时间冲不过来。
见强援指望不上，毛晓寒也只好硬着头皮施法自保。
总算他之前在夷陵一战时积累了不少临敌的经验，出手已经不像早时那般生涩，可眼前这些飞来飞去的脑袋却也比白露唏手下的水妖更难对付。
他们大多是死在江中的老鬼，千百年在江流中冲刷浸泡，自身功法属性本来就趋于水系。
毛晓寒的法术打在他们身上，效果之差连事倍功半都算不上。
等毛大侠多次出手无功之后，又仓皇的改用体内的龙力，希望能够以力破局，结果却发现效果还不如用法术。
一个个拖把头儿被凌空击碎成了破布片，不过片刻就又在他面前凝聚在一起。
他忙了半天，对手没有消灭几个，对于如何扎一个拖把倒是颇有几分领悟。
方弃和半夏手持某个符咒，一层淡淡的金光以他俩的手掌为中心向四方散开，把美婷和曾钦杰也护在了其中。
曾钦杰自然是毫不意外的又失去了意识，木桩子一般的戳在船上。其他游客也都如他一般，看来中间人对于群体事件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而那些恶灵也只敢在这层金光之外盘旋，偶尔有一两只稍一靠近，下一刻就会像被电击了一样吱吱怪叫着逃开。乍一看，他们四个至少目前还是安全的。
那边不远处冯家夫妇被围了数层，倒有一大半的头颅聚在他们两口子身旁飞转。
放眼看去已经不见他们二人的身影，只见黑幕重重，时涨时缩，其间有愤怒的龙吟声不时传出，显然战况也不甚理想。
毛晓寒四下张望，见大家全都腾不开手，也只好硬着头皮死撑，只盼队友那边早点打破僵局。
“你为什么老对着我放大招？”
一个头颅口吐人言，恶狠狠的扑了过来。转眼间又被毛晓寒击碎，再一转眼间又在不远处凝聚起来，又扑到了毛晓寒的身侧。
听到他开口说话，毛晓寒绷着的那口气一松。心说会说话就好，只要能沟通，事情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因为阁下的长相，实在是那个……丑恶的难以名状。即使在你们这帮大脑壳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一看就像是个头领。
所以你懂得嘛，打群架的时候擒贼先擒王总归是不错的。”
那头颅呵呵的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个胖子倒还有几分眼力，不过你说我长得丑恶这可太让人伤心了。
当年我在寨子里可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七十岁的时候还有三个十四五的小姑凉心甘情愿的嫁给了我……”
“哦？”毛晓寒手上法术不停，又把十几颗头颅轰飞出去，口中啧啧称赞——
“阁下可真是老当益壮，古稀之年还能有此壮举，真是远胜禽兽多矣……敢问老丈享年多少？”
“七十一……你问这个做什么？”那头颅随口作答，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冷哼一声道——
“老子可不是死在床上的怂货。当年元末群雄并起，有个叫陈友谅的遣大臣携厚礼请我们巴人出山，承诺裂土封王，又将他年方十四五的族孙女许配给了我。
我见他礼贤下士像是个干大事儿的，便率万余巴人出兵相助，没曾想却站错了边。
鄱阳湖上康山一站，老子兵败被俘。手下数千颗将士的头颅，都是被你们汉人皇帝唤作朱元璋的亲自下令砍掉的，那可真是人头滚滚……”
“总之你是死在十四五岁小姑凉身上的就对了！”毛晓寒暗叹，心道就你还裂土封王呢。莫说是朱元璋统一了天下，就算是陈友谅最终得势，照样也会杀你个人头滚滚。
心中这般想，手上法术丢个不停，嘴里却还不失江湖客套——
“失敬失敬，原来竟是一路蛮王，青史中也曾留名的豪杰。我毛晓寒今天有幸跟阁下交手，真是荣幸之至。”
头颅哈哈大笑起来——“好说好说，你这家伙倒也是条汉子，如此不妨给你一条出路。
你看我们在江上飘来荡去何等逍遥，那些胳膊腿儿的又有何用？
有一颗大好头颅足矣，不如舍了你脖子以下的那些赘生物，加入我们一伙可好？控制体重的大业，岂非转眼就能成功…….”
两人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侃，别处的战局却已经有了变化。
“诸位，纯阴太极当以极阴之力破之！”乐正绫在鏖战之中忽有所悟，猛然放声大喊提醒大家。
那些头颅闻声一滞，随之眼上的白翳开始层层剥落，露出了一双双红到妖冶的瞳仁来。
毛晓寒只是被对面的一颗头颅看了一眼，心底就猛的一阵惶然，胸口处嗵嗵嗵的一闷响。
随即胸口处的心跳声一分为二，交错纷杂乱了气息。只觉得体内有些东西正在片片崩解，被那目光逼得快要离体而去。
豪勇与懦弱、嗜血与谦和、坚毅与犹豫…..十余种截然对立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一瞬间身体便已经失控。
左手欲守右手欲却攻，左脚欲进右脚却退，就连胯下的那物件，都是一边垂下另一边却紧紧地缩作一团。
灵魂被割裂，又或者本来这颗灵魂就早已满布裂纹，鏖战之中，毛晓寒却陷入了混沌。
战场上无数的景物从他眼前划过，可他的意识却已经跟不上自己的眼睛。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无法理解的狂魔乱舞和万骑厮杀。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无数道黑与白的光线在他面前交错，织成了马赛克般纷乱相间的虚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躲在那后头。
“我不喜欢骑兵，骑兵是宅男的死敌！”毛晓寒呆呆的看着那处，一种伴随了他许多年的执念涌上心头。
他伸手向着那片光幕撕去，然后光幕应声而岁碎，有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正如此前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个被侮辱和损害的，那个曾隔着垃圾箱看到他的，那个曾出现在美婷所营造的幻像中的少女。
此刻又冷冷的鄙夷的看向他，嘴唇不动而四下有声
“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懦夫”
“因为很重要所以说三遍吗？”
毛晓寒喃喃自语，心中最后一丝坚持随风而逝。仰面朝天向后便倒，四肢躯干之中东鼓一块西鼓一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体而出。
无数颗飞舞的头颅看出了他的虚弱，蜂拥扑上。
“毛…..晓……寒！”
有个焦急而狂怒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乐正绫的声音，就是字与字之间拉的极长，像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的。
“江湖险恶啊，侠女你以后自己多保重。”毛晓寒在心底咕哝着。
随之他眼前的空间开始一点点的变红，红到发亮，有一股火焰如洪流般卷来。
乐正绫身上每一根羽毛都在燃烧，她拢翅如刀，将自己的身体化作了一支硕大的箭矢。浑然不顾正攀附在自己身上疯狂噬咬的无数头颅，一头撞了过来。
在她身后，空间被烈焰烧出连珠爆裂般的声音。有一声凤凰的长鸣漫漫响起，声音所到之处，天与地尽化为火海。
有凤鸣于岐山，为有滔天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