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中遇虎,似草中逢蛇。
半夏牙关战战,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全身的力量,腿一软就向栏杆外倒去。
还好方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背心,狠狠地拉回到了船上。
“这丫头好轻!”方弃暗暗心惊。
半夏鬼修之术已有小成,虽然还没到肉身凝练到形与神同的境地,但一身重量也差不多等于十来岁的女童。
可方弃这一拽,却觉得手上抓着的不过是两瓶水的份量。
不知是什么缘故,半夏的功力全散,几乎退回到了未修炼前的状态。
他怀抱着半夏,低头向船下看去。
只见不知从何时开始,眼前十余丈方圆的水面,已经漆黑如墨染,与远处碧绿的水色相比泾渭分明。
凡人们看不出端倪,方弃等人却能看到水面上有丝丝黑气蒸腾,有声声哀鸣喘息融在风中从八方袭来,令人心中烦恶之意大生。
那片黑色的水面骤然筛动了起来,在水中缓缓推移,渐渐分成两片,形状渐渐显现。
每一片都是头巨而尾尖,好似两条黑鱼,一顺一逆,围绕着游船旋转起来,情形诡异莫名。
“我没事。”半夏在方弃怀里强挤出一个笑容,可是她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哪里又像是没事儿的样子。
“水里的那个东西身上有很强的死灵之力,跟我的功法相克。”半夏深吸数口气,艰难的说道。
“我记得你们两口子好像是龙来着?”
方弃冲着冯习宦夫妇苦笑,心说这可是你们的地盘,水里的玩意儿不都该你们管么?怎么如此的罩不住。
“什么叫好像,我们本来就是龙,而且是蛮厉害的那种!”
冯习宦自然明白方弃话里的意思,嘴上不肯弱了势头,可往水里一瞧也是苦笑——
“不过我们江河之中,可从来没有这种水产。”
说话间,那两条黑鱼已经在船底重又首尾相接的纠缠在一起,盘成浑圆一团。
看鱼眼的位置,恰恰落在江上对歌的那两人的身上。
乐正绫神色凝重起来——“这是纯阴太极!”
她家学渊源,第一个看出了此物的来历。于是毫不迟疑的出手,一道赤练般的火光飞出,直奔那江心而去。
火链贴着江面飞行,在水中一映,水面上下就有了一虚一实两道火光,如同在镜中一样平行而飞。
火光直到离船数十步的地方才陡然分开,一左一右分袭两条小船上的对歌男女。
别人看不出好歹,冯习宦夫妇却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叫了声好,乐正绫的这一手化虚为实玩的漂亮。
凤凰之火纯阳,最能辟易邪魔,出手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尤其是在这种水元浓厚的地方,她能使出这一招已经足以让绝大多数同龄的凤凰族裔羞愧。
江面上两道火光呼啸而过,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曳,五官和身躯尽皆扭曲,望之如同厉鬼。而此刻,歌声却再度传来。
女子摘下束发的银冠,一头青丝在火光腾腾飞舞,歌声却如同脚下的江水般幽暗哀伤。
”日月明明,亦惟其夕;谁能长生,不朽难获。”
男子拔出了腰中佩刀,在火光中张狂舞蹈,和声唱道——
”材官选士,剑弩错陈,应桴蹈节,俯仰若神,绥我武烈,笃我淳仁,自东至西,莫不来宾。”
俄而歌声火光同息,这对男女毫发无损的立于船上,冷冷的看向游船上的诸人。眼神中怨毒与厌恶皆有,神情与方才已经大为不同。
凡人游客诧异于歌手换了曲风,所唱的歌词又半句都听不懂,喝彩声顿时小了下来。
冯习宦夫妇却听得出对方唱的是古巴人之歌,自从巴人灭绝之后,少说也有数百年不曾在江上响彻。
水中的两条黑鱼盘旋更疾,明明是黑色的躯体,高速旋转时却泛起了道道银光。
与此同时,船上有灵众生神魂皆震,纷纷感到三魂七魄也随之旋转起来,强大的离心力似乎要把魂魄甩出体外。
方弃等人可以运功相抗,凡人们却大多突然变得神不守舍。
许多沉稳笃定的老人一反常态,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有人伸手去揩老太太的油,浑然不管身边就有年轻靓丽的妹子,一把拍在干瘪瘪屁股上硌的老手生疼。
有人抓着栏杆悬于船外说自己是诗仙复生。高唱朝辞白帝彩云间,昔年卖房入市意志坚,场外配资加杠杆,股指却已破三千,歌罢大笑又复大哭。
还有人口中默默念叨——“打南边来了一个张馨予,身上披着件雨衣;打北边来了个张予曦,手里拿着杯奶昔;拿着奶昔的张雨绮要拿自己的奶昔换拿着雨衣的张歆艺的雨衣,拿着雨衣的张涵予不愿意拿自己的雨衣换拿着奶昔的张雨馨的奶昔......”
眼看着一个个目光迷离东倒西歪。
“嘿嘿,看样子是不能善罢甘休了啊!”
冯习宦挽了挽袖子冷笑起来,龙威逸然而出,江上骤然风起雨生。
对歌的女子再度开口,声音变得苍老干涩,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妪——
“龙君何等糊涂?我们巴人与水族同受中原汉人荼毒,此刻是友非敌,奈何助敌而攻友?
北方龙族的境遇不足以使君警醒么?北方水源枯竭之后接下来就轮到南方。难道龙君相信将来人族势力更盛之时,阁下能靠今日之功在官场里混个位置?”
冯习宦晒然而笑——
“少来这套哈!你们巴人作为西南蛮的一支,整日以受害人自居。
不过我倒想问一句,如果当年在与汉人的征战中是你们胜了,眼下占据了中原花花世界的也是你们,你们的所作所为会与今天的汉人有所不同么?”
那女子一怔,随即缓缓点头——
“龙君说的有理,即便是我们得了这天下。也要广衍子孙,也要丰衣足食,也要强甲兵御外辱,也要兴土木建宫观,汉人干的事我们一样会干!”
冯习宦笑道——
“你倒也坦白,看你这份见识,想必不是泛泛之辈。报个字号吧,我们龙族不战无名之阵。”
“我是巫廯,第十九代巴人大祭司。”女子低身施礼,又伸手一指对面的男子—)
“他比我晚两百年,名叫巫筰”
”好生僻的名字!”毛晓寒皱着眉头嘟囔道。
“没办法”巫廯把手一摊——
“我们的文明本就被逼到了荒僻的角落,我们的文字描述的都是你们不熟悉的事物,名字自然生僻,不过这样听起来难道不会逼格更高些么?”
然后,逼格极高的两位巴人大祭司就被凭空而现的漫天水罡裹在了中央。
冯习宦夫妇同时动手,一出手就是全力,显然对面的这两位祭司并不好对付。
龙影穿梭,水光如潮,各种大威力的水系法术连珠炸开,将两个祭司轰的连连后退。
但水中的那个纯阴太极丝毫未停,反而越转越快。随之猛的一涨,由一个平面化身为球,将整条游船笼罩其中。
直至此时,方弃等人才能看清,组成两条黑鱼的是无数团黑气,每团黑气之中都包裹着一个蛮人的头颅。
他们神色凄厉面容灰败,原本紧闭的双眼此时正在缓缓张开。
“一定不要让他们的眼睛彻底睁开!”
乐正绫一边奋力施法驱散自己身边的恶灵,一边对着众人大喊。
“彻底睁开会怎样?”方弃抱着半夏东躲西藏,口中慌乱的问道。
“会遭到惨无人道的围观”乐正绫想起了当初北京街头的肉搏,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