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跳出来这厮狗头马身,两扇耳朵招风,满嘴獠牙毕露。身高丈余,奈何尾长也有丈余,于是一条大尾巴就拖在了地上。
上来之后先把浑身长毛转圈抖了几抖,刹那间船上就像遭了一场急雨。那些凡人乘客纷纷诧异,心道这雨怎么是横着飞来的。
等这条犬马在船上站定,大家才看清它胸前画着挺大个白圆圈,跟清宫戏里的号褂子一样,里头写着个斗大的\"快\"字,原来是疯骨的好搭档的卢到了。
众人暗笑,心想这条狗居然如此高调。
等它转过身来再一看,才发现背后居然也画着一个大圈,里头写的却是一个\"逃\"字,这才明白感情这位是个实在妖怪。
\"马来,马来!\"疯骨笑着招手,的卢腾的扑了过去,把那根肋骨往地上一吐,对着疯骨摇头摆尾得意非常。
疯骨哈哈大笑,往的卢眼角一抠,摸下花生大小的一坨眼屎,又抹在了自己肋骨的茬口处,往身上一粘又安了回去。
的卢显然是极兴奋,胡乱扑腾了几下不得发泄,索性抬起前爪啪的一声将疯大将军踩在脚下。枕巾大小的舌头从头舔到脚,跟过年贴对联似的,分分钟给疯骨刷了一层糨子。
\"哎呦两位能不能消停会儿,这一船上尽看见你们疯了!\"
疯骨与的卢闻言起身,肃然立于船畔。的卢仰天而吠,声音中狂野与悲凉兼有,好像失群的老狼王行到了穷途末路。
疯骨敲着自己的头盖骨,放声悲歌。
——“我有残剑三尺,厚茧.老手.紧握”
——“我有残旗一卷,北风.纠缠.撕扯”
——“我有残甲一副,冷箭.寒霜.透过”
——“我率残兵一伍,浮生.劣马.干戈”
——“我有残酒一杯,似血.微凉.轻啜”
——“我守残城一座,夕阳.狂胡.烽火”
——“我有残躯一具,百战.归乡.不得”
——“我却没有残年数载,相思.东望.奈何?”
一曲歌罢,众皆默然,疯骨沉声问道——“如何?”
方弃苦笑道——“你还是接着疯吧,这种主旋律的格调根本不搭你!听完了整个人都纠结了。”
“如此,恕末将失礼了!”疯骨大吼一声,平地一蹿翻身上马,干巴瘦一个骨头架子戳在巨犬身上,倒有几分马上疯猴的意思。
他手中揪着的卢脖子上的皱巴皮,手臂挥舞指点激扬,再说话时气场已然截然不同。
\"有道是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儿郎们听真,此处江上有匪类盘踞,你等速速点齐麾下精兵,各自轻装简行,随我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传我将令,三军不带粮草,无需辎重,马卸鞍镫,人脱盔甲,弓去弦,刀入鞘。既然敌人熟知水性,我们便跳入江中,一人一口唾沫将他们淹死.......\"
\"预祝大将军攻不能克,战不能取,旗开得败,马到成仁!\"方弃等人强忍着笑,冲他抱拳拱手。
疯骨端坐在巨犬上傲然回礼——
\"好说好说,父老们尽管放心,眼下我兵强马壮,那帮水里泡糟了的家伙怎敌得过我雷霆一击。
乡亲们宜早日准备泼街的净水垫道的黄土,慰劳的猪羊和美貌的娇娘,免得到时寒了凯旋将士的心......
听他说的絮叨,的卢汪汪的叫了起来,显然是已经不耐。疯骨一抖手中的狗鬃毛,大笑道——
\"开拔,今日一战若胜,我就在昭陵六骏的边上把你画上去。\"
的卢狂吠一声表示得令,背毛从头到尾根根直竖,斗意昂扬至极,毫不迟疑的驼着疯骨纵身入江。
只可惜疯骨指的是船尾来时的方向,而它却劈波斩浪向着船头的方向疾驰,不多时便踪影全无。
船上诸人以手扶额,总算明白了他们是怎么一路从北京跑过来的了.
少了疯骨这一人一马,船上立即安静了下来。
那些阴灵侍卫全凭一股怨念行事,此时即已经出了气,又没了叫板的对手,也都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船再往前行,陆续经过灯影石,灯影洞,石令牌和蛤蟆泉等景点,一路上平淡无话。
三峡人家位于三峡大坝与葛洲坝之间,因此水面并未因三峡大坝的筑成抬高太多,还保留着当年\"巴东峡里最初峡,天下泉中第四泉”的风貌。
虽然不难发现人工雕饰的痕迹,但久在城市之中的方弃等人还是看的津津有味。
前方峡谷愈深,波澜愈静,山林愈幽,水如镜,风似酒。
一船人尽皆赞叹,都觉得此处眼下犹能如此,当年未被人类染足之时,又该是何等绮丽风光。
突然有两页扁舟破镜而来,船尾航迹交错,一圈圈波生波灭,水面上有歌声渐起。
这边一个身着西南蛮族服装的年轻女子赤足立于船头,红唇一启群山皆和。
那边一个青年男子遥遥相对,歌声嘹亮如贯云霄,这是重现当年土着江上对歌的情景。
”情姐坐在象牙床,轻言细语告诉郎,昨日为郎挨顿打,今日为郎骂一场,舍得皮肉不舍郎......”
歌词平平,但歌声却又甜又糯,更兼清亮无比。闻声恍如见面,恰把江上女子的爽朗和妩媚演绎的十足。
方弃等人眼力远胜凡人,自然能看到这女子身上没带任何扩音设备,这一曲纯用丹田发声,乃是货真价实的唱功,于是纷纷叫起好来。
“妙极妙极!”一旁有个干巴巴的声音传来。
众人一回头,依稀看到了一只豪猪,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疯骨大将军去而复返,身上的箭羽插的比方才更密。
疯骨大笑道“这女子好生通透,竟晓得皮肉之类都是累赘。舍了也就舍了,有一身玲珑剔透的好骨头才是冬暖夏凉!”
他这一打岔,接下来的几句大家都没听清。等到他笑声渐止,江上的一男一女已经唱起了下一段。
这一次节奏明显比刚才轻快了许多,词语之间多了许多挑逗之意。
男子唱到——“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
女子板着一张脸,神情似嗔实怨,遥遥答道——“你喝茶就喝茶嘛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爹妈噻已经八十八”
人群中有识货的,已经轻声的念叨起来,说这是恩施民歌中的经典,名叫《六口茶》。
这男子要从女子的爹妈,兄长,姐姐,一直问到弟弟妹妹。
女子对他早已芳心暗许,却恼恨他不敢明说,于是对答之间的语气越来越不客气,直到最后才峰回路转。
疯骨颌首称赞——
“这男子倒也懂些礼数,到人家中做客,知道先问候别人的父母。只不过这姑娘的爹妈岁数也太大了些,看来是大龄得女,要不然就是大龄剩女...”
说话间唱到了第五口茶,男子问女子的弟弟在不在家,女子答道——
“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弟弟(噻)还是个奶娃娃。”
疯骨咦了一声,神色凛然道——
“这就不对了,八十八岁的爹妈怎么生的出奶娃娃来,兀那男子快跑,这一家难道都是妖怪!”
只听那男子接着唱到——
”喝你六口茶呀问你六句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有多大?”
原本该女子对唱道——
”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可还没等女子接对,这边疯骨已经扯着破锣嗓子唱了起来。
“你问我有多大呀羞死个人啦,我去年只有b啊今年是b+.....”
这一句唱的极响亮,甚至突破了两界之间的壁障,连凡人游客也能听到.
哄笑声中,大家纷纷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未曾留意到此时江水的颜色渐渐变深了些。
“好冷!”
半夏的身体毫无由来的开始战栗,有一股寒意从心底迸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