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窄而人群众，需要秩序才能快速通过。
不过每每到了需要到了考验公民素质的时刻，大家总能把这场考验简化成体力和意志的比拼。
人群先是炸开，然后又像是沙漏中的砂子一样，刹那间在巷子最窄的地方挤成一团。
有人倒地不起，有人试图从别人头顶上翻过，还有人想仗着身强力壮挤出一条路来，可却把本来就紧紧挤在一起的人流夯的更瓷实。
“天爷啊，谁能想到炸萝卜饺子的白姐是个妖精？天知道她老人家一天吃几顿一顿能吃几个？这要是跑得慢了，只怕就要跟孟老三在肚中唱敖包相会了”
“身为朽木难开口，不提绳索不屈伸”。
在张皇逃窜的人群后面，有人轻声的念出了这两句。
紧接着，令众人更加惊恐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迈出去的腿悬在了空中，离地虽然已经不到半尺，但是使尽全身力气却都踏不下去。
试图推开别人的手已经碰到了前面一个人的脊背，可手臂却变得重似千钧。
他们想左右张望，却发现脖子像是多年没有拧过的螺丝一样，半点都转不起来。
其实不只是手和脚，众人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此时都失去了控制，除了呼吸心跳之外，竟是连眉梢眼角都动弹不得。
他们各自保持着上一刻的姿势，僵硬的站立在地上，看上去如同一群雕塑。
秋夜风凉，巷口外车流依旧，却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众人汗如雨下，有些胆子小的，泪珠已经从大睁着的眼眶中奔流而出，又从下巴上淋漓滴落。
人群之后，方弃轻轻挥手，众人如同牵线木偶一样，以一种同样的角度和速度，齐齐的转过身来。
面对着眼前这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心中惊恐万分。
“幸亏出门儿的时候带了这个。”
方弃嘴里念叨着，没有理会身后的那条大鱼，而是径直从怀中掏出两个卡片相机来。
他把其中一个地给半夏，然后冲着边上的酒楼呶了呶嘴道——
“楼上或许还有些人也看到了，动作快点，别给他们扩散的机会。”
半夏会意，拿起相机飞奔进楼，蹬蹬蹬蹬的往楼上跑去。
方弃回过头来，口中嘟嘟囔囔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叮嘱着众人。
“有些事呢，知道了不如不知道，看见了不如没看见，弄明白不如不明白，灭口这种事情呢，唉，总是让我内心很煎熬……”
哗的一声，有人的尿下来了。
方主任看了看，觉得比自己当年夜探军博时的流量还要大些，于是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决定不再调戏这些可怜的人类。
“大家都看过《黑衣人》吗？”
方主任举起了相机，往后倒了两步，将在场诸人全都框进屏幕之中，笑道——
“都看着我哈，一起说茄子。”
一阵蓝光闪过，众人身躯猛地一挺，心中顿时就是一团迷糊，脸上迷茫之色大作。
方弃手指在相机屏幕上点击着，飞速查看着众人的记忆。不过片刻功夫就抹掉了方才那段鱼吃人的镜头，又重新编辑了一段塞进去。
不知何时，白露曦已经恢复成了人形，就站在方弃的身后静静的看着他忙活。
“来，大家再给我笑一个。”
方弃再度摁动快门，这一次红光闪现，将眼前众人笼罩其中。
半夏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把相机丢还给方弃。
“搞定啦?”
半夏点点头道“——都改完了，你这回用的哪个模版？”
方弃耸耸肩——“老样子，被外星人劫持模版。我就喜欢这个，反正改完之后连他们自己都不信，个个都以为是幻觉。自然也就不会跟别人提起这事儿……半夏你用的哪个模版？”
“跟情人私奔模版，我觉得这种情况最能合理解释孟老三的突然失踪！”
“那你得小心了哈！”方弃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就前两天，安徽那边的一个中间人在篡改记忆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模版，结果就把事情给搞砸啦。
因为失踪的那位女士早已卧床多年，结果这两天瘫痪妻子跟网友私奔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网络，我看咱们的那位安徽同事今年的奖金要悬。”
说话间，那抹淡淡的红光已经散去，众人几乎是同时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上一个动作的肌肉惯性继续发生着作用，于是跺脚的跺脚，推手的推手，大家七滚八爬跌坐一团，再爬起来时每个人都是先往天上看。
夜空中长庚星已经开始闪烁，众人的眼神满怀惊悸，飞速的在天空中扫了一遍，然后各自默不作声。
“我刚才……好像看见有飞碟……”
圆脸的大姐极其不自信的小声咕哝着，等到别人向她看过来，她的声音就一点点的愈发低了下来去，渐渐的细不可闻。
等到整个巷子里的人带着疑惑散去，方弃和半夏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向着白露曦包抄过去。
“在阳间闹市现出原形，因小故而吃人，这两桩就够你在牢里待上百八十年的。
但是眼下你还有投案自首的机会。咱们的政策你应该懂得。坦白从宽，好吃好喝关两天；抗拒从严，五行山下压千年……话说你怎么不逃跑？”
方弃在靠近的过程中扬声喝道，手中却暗暗捏紧了几枚符咒。
“方才他对我发出要约了，你又不是没听见。”白露曦独立风中，声音还是那般柔和温婉。
“他希望体验被鱼吃掉的感觉，我便勉力送他一场造化。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逃？”
“这招儿不好使！”方弃摇头笑道——
“你这跟阳世的钓鱼执法是一个意思，孟老三当时所说的并不是他的真实意愿。”
“人类钓鱼便可以，我们妖精钓人就不行么。”白露曦微微一叹——
“眼下你跟我说孟老三的意愿，你看江上那往来如梭的渔船，下网之时有没有问过万千水族的意愿？”
“有灵与无灵，又怎能相提并论？”方弃严肃了起来——
“按照人妖两族之间的协议，只要妖族开了灵识，就当与人类平等看待。若是人类妄杀妖族，也会被消去一世福报寿算。至于那些小鱼小虾，难道你们大鱼就不吃么？”
“吃自然是要吃的，却一不会涸泽而渔，二不会无端虐杀。你看看城外那条将死之江，再看看鱼市上寸把长都捞上来卖的鱼，就应该知道我说的不假。”
白露曦这个人有个特点，她能把针锋相对的话语说的轻轻柔柔，让人生不起与她争吵之心。
再加上方才方弃和半夏见过她的原型，念及她们一族的凋零，心中先有了三份愧意，于是几句话下来，竟然就被她说的无言以对。
白露曦慢慢的走回到了自己的摊子前面，冲着两人莞尔一笑道。
“排了那么长时间的队，怎么能让你们空手而归，待会是打还是抓暂放一边，先尝一尝我的手艺才是正经。”
方弃和半夏对视一眼，各自掇了一条凳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两个包好的饺子轻轻的滑入到了滚油之中，顿时被一圈细小的泡沫所包围。眼见的颜色由白变黄，一股子炸物特有的油香扑鼻而来。
半夏到底年少，不过片刻就忍不住开口。
“白姐，有句话我随便一说，你也就随便一听哈。我知道这些年妖族过得不容易，可是人妖两族的和解是大势所趋。
天下就这么大，遍地都是人，您总不能怀揣着对人族的恨意过一辈子。”
白露曦轻轻翻动着锅中的饺子，默然了好半响才轻声道——“有些恨意或者说恐惧是烙在灵魂深处的，你们......你们见过自己父亲的肝么？”
方弃和半夏悚然而惊。
“我见过！”白露曦认真的用手比划着——
“一头成年白鳍豚的肝脏，有小脸盆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