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们个个失色,纷纷后退,再次乱成一团。
孙仙梁捻须而笑,却不曾注意就在他的身旁,林洛在听到那句“有人能悟来生前”时,脸色猛然间变得极其苍白。
她眉头紧紧皱起,头颅中似有一柄巨斧正在劈斩,又好似有一道洪流正滚滚而来。
一些从不曾经历过却又似曾相识的画面纷纷涌上心头,让她头痛欲裂,身形摇摇欲坠。
台阶之下,北斗即成,局面便顿时翻转。
初时,白云门下还算不上默契,换位之间不时出错,放走了许多制敌死命的机会。
但随着步法方位的配合愈发纯熟,这套阵法的威力就一点点的发挥了出来。
十余个天罡北斗首尾相连,渐渐的剑光如堤,中间再无缝隙可寻。
妖怪们如浪潮般冲上来,再退下去时潮头便低了几分。
等到后浪来时,却发现前浪都已经死在了沙滩上,于是各个胆寒。
陈七尺依旧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面,却再也无法取得刚才那样的战果。
他奋力挥斧,每一斧都使出了十分的力气,但斧光大多被阵中人合力挡住。
纵使偶尔伤到了一两个,一旁尚未结阵之人也会随时补上,急切之间竟然找不到半点破绽。
陈七尺这个锋头既然受阻,二十四节气整体气势立刻低迷。
众人感受到场中气机变化,阵势层层而进,渐渐的把妖怪们向中间压缩。
陈七尺闪转腾挪之际已经退了无数步,但此时妖怪们却发现自己想逃也逃不了了。
剑光越来越盛,惨嗥声接连响起。有勇武之辈想要仗着某些天赋异能或是祖传法宝杀出一条血路,悍不畏死的冲向前面的剑阵,却被毫不留情的接连放翻在地。
有人想飞遁而逃,却发现没人能快得过白云观的剑光。
剩下二三百个妖怪的被挤在了一亩多大小的一块地面上,看着四周用剑光筑起的一圈高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有些胆小的女妖已经开始哭的梨花带雨。
“福生无量天尊!”
这道号用大喇叭广播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可落在妖怪们耳朵里却胜似九天纶音。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白云观虽然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但从不以杀戮为能事,诸位师弟师妹师侄以为如何?”
孙仙梁环顾四周,只见剑光一时尽熄。百余同门纷纷单手持剑行礼,齐声道“谨遵掌门之令!”
冯老道在一旁拽孙仙梁的衣袖,轻声问道——“杀光了多好?从此永无后患。”
孙仙梁瞥了他一眼,也低声答道——“笨,倒持七星阵里面那么多妖怪都放跑了,不趁现在抓些苦力,以后上哪儿找这种批发的机会?”
下面的妖怪们都快哭了,心说两位,拜托你们说话的时候关掉喇叭好吗?你们说的内容可真吓人。
陈七尺冷然而笑——“大家听好了,能去做苦力就是白云观最大的慈悲,是力战突围还是苟且偷生,大家现在可就要拿好主意。”
孙仙梁叹道——“陈施主,事已至此,何必一意孤行。如果你还有什么惊天的手段,我们白云观必将奉陪到底。
可我看你鏖战这大半夜,该用的本事也都用过了,身上的气力差不多也耗光了吧。
今日一战,胜负已分,再打下去无非是多造杀孽而已。让这么多手下陪你送命,你心里过意的去吗?。”
月光下,陈七尺回身看了看那些聚成一团的手下,手下们也都纷纷看着他,一双双眼睛里都是祈求。
陈七尺闭目良久,随即长叹一声道——“也罢,上一代老观主布局深远,我不如他。这一仗我们二十四节气认输便是。”
言下之意,我陈七尺是败给了老观主,却不是输给你这无能的孙仙梁。
孙仙梁不以为仵,脸上展露微笑,刚要开口,就听见陈七尺又恨声道——
“但是要让我们这群妖怪束手就擒,那也是千难万难。
我想跟孙观主打一个赌,我若是输了,那便心服口服,我自己引颈就戮,弟兄们任由你们处置;
我若是赢了,你们须放我们离去,咱们且待山高水长。就是不知孙观主敢不敢应承。”
孙仙梁脸色微沉,问道——“你要赌什么?”
“我赌你们离了那乌龟壳一般的天罡北斗阵,就没人敢跟我放对,我赌白云观中无人能胜过我手中长斧!”
此话一出,妖怪群中齐声欢呼,诸位白云门人纷纷勃然大怒。
有年轻气盛者当时就要仗剑而出和他比个高下,却全被孙仙梁眼神一扫拦住。
孙仙梁心中也颇为为难,他虽然功力一般,但是眼界却在。
方才场中局面看的一清二楚。眼下自己这边高手虽多,但是都欠了些许火候与磨练,跟陈七尺单挑胜算极小。
李苜蓿见他为难,心中暗自掂量了一下,心想陈七尺久战力疲,自己若是全力发挥的话,未尝没有一线胜机,当时便要挺身而出。
陈七尺见他跃跃欲试,心中不住冷笑,心想白云观二十四代弟子之中你算是个领头的,今天我便斩了你立威,让你们白云观牢牢记住我陈七尺。
谁料李苜蓿这边还未开口,一旁已经站出了另外一位。
“孙师叔,我愿会一会这位陈当家!”声音清脆如碎玉,说话这人竟是林洛。
“不可!”
孙仙梁和冯老道齐声大喊,孙仙梁诧异地看了后者一眼,心说你急什么?
“女侠是稀罕物,不能这么糟践,我五行属火,专能克金,还是让我来吧。”冯老道义正辞严,一脸的悲壮。
陈七尺放声大笑——“老庙祝,你火力不够,怕是到不了我的熔点。”
孙仙梁注视着林洛,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却发觉自己所看的像是另外一个人。
自从方才北斗聚阵之后,不过短短片刻,林洛身上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眉目间茫然之意横生,似有七情纠结,看上去怪异无比。
林洛冲着孙仙梁点头为礼,就此缓步向台下走去。众人想要劝阻,孙仙梁却若有所悟,长叹一声伸手拦住了大家——
“且让她去,该是她的机缘到了”
林洛一步步向前,脸上茫然之色渐渐褪去,神情变得平静。
她双眼缓缓的左右巡视,仿佛到了旧地重游之所,又仿佛到了夙愿纠缠之地。
冯老道追了上来,硬塞进她手中一面寸许大的金色小盾,轻声道——“这玩意能挡致命一击,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说罢还觉得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莫要跟他硬抗,先游斗寻找时机”。
又一位同门快步走来,将一张符咒贴在了她的背心上,叮嘱道——
“你五行属木,正好被陈七尺所克,这张符咒能帮你暂时转换属性,且小心珍重。”
一个又一个同门走过来,将林洛围在中间,或送上一两件法宝符咒,或叮嘱几句对敌诀窍,林洛纷纷点头致谢。
陈七尺远远的看着,只是冷笑不已。
林洛终于走出了人群,赤着双足、单手提剑,足下云气横生,于废墟间如仙子凌波,向陈七尺步步逼近。
她每向前走一步,身上的气质就会有所变化,云气缭绕四周慢慢遮住了她的容颜,众人远远看去,竟觉得她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原本一直冷笑着的陈七尺此时似乎发现了什么,脸上笑容渐收,错愕惊诧之意却渐渐涌了上来,到最后又变成了一脸的悲愤和嘲讽。
陈七尺名七尺,一因他身高七尺,二因他斧长七尺,三因他自号七尺之内无敌。
而林洛偏就站到了他身前七尺,脸上无悲无喜,冷冷他看着他。
陈七尺仰天长叹道——
“任你是盖世枭雄还是无双剑侠,都逃不脱这命运的捉弄啊。上天让你我二人相遇,也不知是把我送到了你面前,还是把你送到了我面前。”
他低下头来平视着林洛的眼睛,眼神中怒意如潮,却仍强忍着拱手施礼,语气中满是怨毒。
“竺兄,一向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