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身怀同一渊源的道法,不远万里飞奔,相聚于此处。
多年以来,他们谨遵各自师父的嘱托,于山高水远元气充沛之处潜心修炼,沉浸于先性后命之道,平日里穿云刺瀑,静静的磨练道心剑术。
他们淡泊高远,不与人争,偶尔步入红尘除魔行善积攒功德,事了后也都飘然而去,因此有的支脉已经传至第三代,却多不为世人所知。甚至他们彼此之间,也大多并不相识。
从师父的口中,他们曾听闻白云之盛,心生敬仰之余,却囿于师命,不敢踏足京城去一睹师门真容。
当倒持七星所封剑气宣泄之时,每一个白云苗裔心中都有黄钟大吕鸣响。随即锦囊亮起,他们倾门而出,归来拜祭祖庭。
然而祖庭危在旦夕,千年玄门至今已衰落不堪。数百妖魔团团围攻肆意逞凶,此情此景孰不可忍。
有刚烈者当即就要仗剑除魔,然而握剑之手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因为当年师命却犹在耳边——时机不到,不可归剑白云。
还好有一位师兄已经只身潜入观中,他透过几位相识的同门四下传话来,观中局面尚可支撑,老观主遗命大有深意。
于是他们强行忍耐,在京师城中各自寻地落脚,眼睛却无时无刻不盯着这座煌煌大观。
终于,天上月圆,匣中剑怒,他们等到了这一刻。
面前有妖氛遮天,身畔有剑意如焚,身后有白云滚滚,
一剑当先、百剑奔腾,这些道门隐士再不掩饰自己的修为,剑气震惊四野。
京师城于刹那间醒来,无数阴间的居民和修行者披衣坐起,看着天边的那一幕惶恐不已。
天空中,似有巨灵之神以爪挠天,由上而下拉出了一条条的剑痕,剑光带着破空之声如雨倾盆。尚未碰到地面,就已经将妖怪们压得双膝酸软、神魂不宁。
每一柄飞剑坠地,地面上都好似盛开了一朵白云,云中跃出一个个白云传人,奋剑杀入妖怪群中。
当年那些负剑出游的道士们,他们终究没能活着回来,然而薪尽火传,在他们身后却留下了不绝香烟。
孙仙梁痴痴的看着这一幕,老泪纵横,衣襟尽湿。
他眼巴巴的盯着每一个从天而降的同门,生恐一眨眼他们就消失不见,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另一场春梦。
那个汉子腰畔挂着一个酒葫芦,剑势专走偏锋,步法每每出人意料,难不成竟是周师弟的传人?
那个胖胖的少年偏偏身形如电,于群妖之间穿梭而游刃有余,无论是身材还是身法都像是得了冯师弟的真传;
那位中年女冠脸上如罩寒霜,剑上土元浑厚,进退间皆有黄光生于足下,看似是吕师伯一脉;
咦,那里还有一个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洋小妞,一看就像是北欧人士,竟也手持青锋,口中呼喝着不知哪国英语,正纵情酣战。
孙仙梁仔细端详了她手中的剑,不禁心中苦笑——“葛师叔,我知道你学会了青云步之后最喜游冶,却没想到你这人生的最后一次自助游走的这般远。”
自从剑光现于天上,妖怪们就开始慌乱,一些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四下寻找退路,剩下大部分也已经战意全消,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慌什么?”立春在群中声嘶力竭的大喊——
“咱们眼下还有三四百敢打敢拼的好汉,对面不过是百十号人,真动起手来谁先趴下还说不定。
更何况咱们推倒了白云观的门墙,毁了他们的殿宇,砸了他们的祖师牌位,这已经是结下了生死大仇。你当白云观的道士都是暖男么?你们逃得了今日,须逃不了一世。”
妖怪们全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犹豫不决。此时立春又伸手一指角落之中——
“别忘了那边还有人在拿着流光镜全程录像,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拍了下来,大家都长得这么……有特点,还怕人家将来找不到咱们算帐么?”
一言及此,妖怪们全都起了杀人灭口之心。角落中,方弃和半夏顿时就觉得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一时间冷汗如泉。
半夏慌忙大喊——“众位大哥,我们的视频录一段上传一段,用的都是云存储,杀了我们也没用啊!”
“直娘贼!”一个野狼精恶狠狠的看着天空,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道是存在了哪块云上,这可如何下手?”
立春见众意踌躇,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奏效,当下又鼓动起来。
“咱们兄弟久在一处,平时也多有切磋,相互间知根知底。
你们再看天上那群牛鼻子老道,明摆着就是从四处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待会儿动起手来未必有咱们兄弟这般配合默契……”
“不尊号令临阵脱逃者,我便当他是想以身试斧!”陈七尺厉声大喝,众手下悚然而惊,一时间噤若寒蝉。
陈七尺语气稍缓——
“我没有逼大家送死的意思,立春说的不差,即便是想要求和,也需先把白云观正面击溃。否则今日纵使你们能够逃走,来日落单之时,也会被人家挨个儿斩灭”
“待会儿我冲在最前面!”眼见大多数手下还在犹豫,陈七尺再做感召——
“大家看我的行止,我若后退一步,你们便可任意逃走,我绝不怪罪。”
听他如是说,妖怪们终于心中有了底,开始在地面上调息裹伤、结阵以待。
因此当诸位白云观弟子冲杀下来之时,妖怪们在陈七尺和一众头领的带领之下,渡过了初期的片刻慌乱。越打越有章法,在丢下十几具尸身之后,竟然渐渐的稳住了阵脚。
立春和陈七尺所言不差,这些个白云门下的弟子论道法剑术确实个个都是好手,但毕竟缺少了携手对敌的经验。
好一些的,一个支脉中的几个人还能凑在一起,在局部战场上占据一些优势,却也影响不了大局。
其他大多数人一落地就陷入到单打独斗之中,被四五个妖怪携手围攻。纵使他们剑法精湛,急切之间却也破不开妖怪们的联合防御。
反观妖怪们这边,却是越打越有信心。
此时的陈七尺好似开启了无敌光环,身后聚拢一帮精英手下,口中虎吼连连,持斧大步而进。
他功力深厚冠绝全场,出手又是狠辣无比,专找对面剑法高超之人下手,每出一斧必定有一名白云观门人负伤而退,一时间当者披靡。
这边血战正酣,身后却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响起——“喂喂,各单位请注意…..”
所有人一起愕然回头,却只见不知何时孙仙梁已经从老律堂中走了出来,手里正拿着一个巨大的电喇叭。
“对不住啊,我试个音!”孙仙梁一脸的不好意思,随即却把老脸一板,大喝一声。
“一住行窝几十年”
冯老道一拍大腿道喜道——“我想起来了,这是我那牛逼的第一句啊”
妖怪们不明所以,还以为孙仙梁要表演诗朗诵,心想这老不死发的什么疯。
而天罡北斗阵作为白云观门下必修功课,每一个门人自小便熟知这八句诗篇,反应快些的此时已经领悟观主之意。
顿时就有十余人衣袂飘飘挺身而出,各自占据方位,定下了北斗阵眼。
“蓬头长目走如颠!”这十余人齐声大喝。
众人皆悟,又有十余人大笑着走到先前那些人的身侧,口中颂道——“海棠亭下重阳子。”
“莲叶舟中太乙仙!”颂诗声愈发响亮,再有十余人大步而出,剑光与星光渐渐连成一片。
“无物可离虚壳外,有人能悟来生前。”
阵势渐成,一个个天罡北斗在地面上绽放,白云门下气势陡然提升,雄峙于诸妖之前有如泰山压顶。
“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阵中诸人念罢最后这两句,顾左右丰神俊朗,皆是神一般的队友,看对面魑魅魍魉,尽是猪一样的对手。
众人心中畅快无比,猛然间一起放声大笑,笑声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