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仙梁搀着静眺往观中走去,小道士跪的久了,双腿血流不畅,每走一步膝盖都剧痛无比。
静眺皱着眉头嘟囔道:“这不科学啊,你看人家电视剧里,那些演员无论跪上多久,起来照样活蹦乱跳,难不成人家都有密不外传的跪法儿?”
孙仙梁大笑“戏里的东西也能当真么?老话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现如今演戏的纷纷嗑药治好了疯病,看戏的却总是忘吃药依旧萌萌的。”
临到山门处时,静眺抬了几次腿,疼的呲牙咧嘴。可那将近一尺高的门槛却怎么都迈不过去,偏生按照老辈儿的规矩,这门槛却又是踩不得的。
静眺唉声叹气。“往日里走进走出,怎么就没觉得观里的门槛有这般高?”
孙仙梁微笑摇头“千年大派,这门槛自然是极高极高的。”
说罢他在静眺身前微微猫腰,抓住徒弟的双臂往胸前一搭,身子一挺就把静眺背了起来。
孙仙梁举腿迈过门槛往观中走去,笑道“不过有为师在,再高的门槛也拦不住你。”
静眺大吃一惊,心说天下哪有老师父背小徒弟的道理。
他使劲儿想要出溜下来,却始终挣扎不动。几番努力不成,倒把孙仙梁带了个趔趄,最后也只能乖乖在师父的背上待好。
老道士背着小道士,步履蹒跚的走进观中,过桥、进园、登堂、入室。
静眺趴在师父的背上,再看这白云观的一墙一瓦,比以往竟是多了一种沉重的味道。
他一低头,又看见师父佝偻着的身子和再也没有一丝墨色的头发,忍不住心中酸楚。
………………………
水晶壶、琉璃盏、雨前茶,香气逸而不散,谁道茶香不能醉人。
陈七尺靠在躺椅之上,听着立秋汇报近期的动态,不时微微点头,整个人放松之至。
“最近各路兄弟们都汇聚到了京城里面,你要传话给带队的头领,让他们约束好手下。
京师城不比别处,眼下我们功成在即,犯不上为了小小的纰漏误了大事。”
看见立秋似乎有些不以为意,陈七尺的声音中便多了三分冷冽。
“莫要不当回事,谁要是管不住自己个儿,我就帮他管管。
管不住手的砍手、管不住脚的剁脚,若是管不住嘴的,那就把脑袋砍下来吧。
京师的博物馆里还缺不少物种的标本,人类的小朋友们还等着一睹他们的英姿。”
屋中仿佛被寒流卷过,气温骤降。
立秋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身上九万八千个毛孔却顿时开了闸,冷汗顷刻间浸湿了内外两层衣服。
看着立秋唯唯诺诺的退下,人影消失在墙角处,陈七尺呵的笑了一声,轻轻摇头。
茶叶如雀舌谷粒,水在翻翻滚滚,极好的茶被用近乎粗俗的方法沏泡着,在茶壶之中浮浮沉沉,如同人生一般。
陈七尺细细的把玩着手腕上那串从不离身的紫檀珠,眼神中满是难以琢磨的笑意。
“以前你总笑话我没一个准主意,眼下这个没主意的男人就要为了你铲平白云观了,你还有何话说?”
不远处的罩子里,那个被刺穿了的觥盖放在陈七尺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在灯光下无声的反射着古拙的光泽。
他默默的伸开双臂,仿佛臂弯里抱着一个人,眼神渐渐迷离…….
…………………
白云观的老律堂前,孙仙梁和静眺也一人拽了一张躺椅,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把祖宗的规矩和法度全都扔到一边。
事到如今,孙仙梁知道再无幸理,心里反而都放开了,无非是想吃点啥吃点啥,怎么舒服怎么来呗。
看着师父一翻身又换了个姿势,静眺终于还是把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抛了出来。
“师父?师父?”
“嗯?”
“为什么你觉得咱们没了倒持七星的剑阵,就一定打不过二十四节气的那伙人?”
“屁话!”孙仙梁连头也没抬。
“因为你师祖只教过我打坐炼气和符法剑术,没教过我怎么爆发小宇宙。人家好几百人呢,就算站着不动让我砍也得累脱力,这还怎么打?”
静眺沉静了片刻,到底心痒难捱,又探头探脑的问道——“可…可咱们不还有云中之城呢吗?”
老道士哈得一声笑了出来,他翻身坐起,似笑非笑的看着静眺。
“云中之城啊?你大师兄没跟你说过里头都有什么吗?”
“我问过大师兄,可他立时就跟我翻了脸。说什么宗门重地未经师尊准许不得窥探,把我好一通数落。”
“你大师兄什么都好啊,就是太死板了一些。观里就咱师徒三人,这有啥不能说的呢。”一说起郭静棠,孙仙梁又是一阵喟叹。
“那师父您跟我好好说说,这云中之城里都放了些什么宝贝?”静眺也两眼放光的坐了起来,急切的问道——
“我听说里头有通天教主的诛仙阵和女娲娘娘的山河社稷图;有广成子的翻天印和太乙真人的九龙神火罩;还有准提道人的六根清净竹和燃灯道人的七宝玲珑塔,还有……”
静眺每说一样,孙仙梁脸上的笑意就越浓,到最后他一拍大腿笑道——
“是啊,我怎么把这些个宝贝都忘了呢。
静眺你等等我,师父我这就去拿上教主的诛仙剑,请下姜子牙的杏黄旗,祭出陆压的葫芦飞刀和萧升的落宝金钱,单枪匹马去杀二十四节气一个人头滚滚。
你中午饭一定要早点做,估计用不了两个钟头师父就杀完回来了,到时候别让我饿着肚子。
等吃完了午饭,师父我再吃上一颗老君的九转金丹当做甜点,就此脱去凡胎白日飞升可好?”
听到这里,静眺如何不明白师父是在打趣他。于是腆着脸苦笑——
“师父莫要忘了带契徒儿则个,要是有那快过保质期的仙丹就给我两葫芦,没人要的法宝也赏我两件。”
“我给你一个脖拐!”孙仙梁笑骂着在他头上拍了一记,把静眺打的一缩脖儿。
“你说的那些个东西,随便一样就能打破三界的平衡,又怎么可能放在人间界中。不过咱们那云中之城里也确实有些宝贝。”
孙仙梁并未真的生气,他拉起静眺缓步向后院行去,边走边说。
“咱们观里有几处禁地,这云中之城算得上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里头的东西乃是十余代祖师穷毕生之力所搜集,身为白云观的末代弟子,确实该去看上一眼。”
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三清阁前,孙仙梁往那座明永乐年间的蟠龙香炉前头一站,指着那香炉口道“这就是云中之城的入口。”
静眺多年来从这里走过无数次,清理香炉的活计做了也不下百次。闻言大惑,探头探脑的向香炉里头望去。
孙仙梁见他看的专注,当下微微一笑,手指在正面的三条金龙眼睛上依次拂过,又在香炉壁上轻轻一按。紧接着一把抓住静眺,把他往香炉里一扔。
眼前的世界上下颠倒,香炉之中犹自燃烧的香束在眼睛中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撞在脸上。
静眺被吓的险些叫出声来,以为自己这一次定会被烫的破了相。
谁料眼前一白,周遭的景色大变。
本来是头下脚上的落下来,谁料却是脚先着了地。静眺定睛一看,心中的震撼简直无以复加。
眼前仍然是一座白云观,大小、规制、装饰与那座真正的白云观一般无二。
该有的样样都有,连屋顶上的脊兽都惟妙惟肖。只是四周云气缭绕不散,头顶上是云、脚下是云、身边是云、树是云、墙是云。
一眼望不到头的都是云,似乎此间万物皆是云气所化。
静眺溜溜达达到了西跨院,正看见那匹“特”的铜像。
古语曰“千里马,万里特”,这东西是个骡身、驴尾、马耳、牛蹄的四不像。
据说原型乃是一匹曾跟随康熙皇帝南征北战的良驹,老死后被皇家指定放在这里接受香火。不过由于年代太过久远,真相已不可考。
静眺伸手摸了摸,发现这“特”身上的黄铜竟然变得有了弹性。
用力一摁就是一个小坑,手一松就又恢复平滑,湿湿凉凉的就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
静眺心里琢磨,都说摸观里的这头特能够治百病,摸哪儿就能治哪儿。
可这么些年来那些个善男信女把外面的那头摸得铮明瓦亮,也没见它治好过谁,没准儿真正效验的是云中之城里面的这一头。
静眺平日里炼精化气的功夫做的不到家。少年人气血充盈精关初开,难免就有睡梦中污了床单的事情,小道士深以为耻。
因此他围着那特三转两转,眼睛却不住的向特的两条后腿中间撇去。
猛然间白光乍现,那只特的背上突然伸出一对白色的云翼,四蹄之下白云横生,翅膀轻轻一个扇动就飞到了空中。
特低头轻蔑的看着静眺,口吐人声道:“无耻登徒子,道心不纯还想骚扰于我,接着洗你的床单去吧。”
静眺正恼羞成怒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大笑,孙仙梁不知何时已经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他身后。
他大有深意的笑笑,拍了拍静眺的肩膀,指着那天上的飞马说道。
“徒儿你莫要冲撞,这匹特可是咱们观中的神兽。血脉高贵不凡,你速速向他赔个礼也就是了”
谁料那特见了孙仙梁,后腿顿时夹紧,惊慌失色道——
“老登徒子你还活着呐?…….想不到你居然又收了一个徒弟,你们师徒二人想要干什么?”
这一次轮到静眺笑的大有深意。
静眺努力憋着笑,拖着暴跳如雷的孙仙梁往后院走去。
那只可怜的特,方才还是老道士口中血脉高贵的神兽,眼下却变成了冥顽不灵的孽畜,飞在天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委屈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