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束缚
含元殿。
“你上书的内容我看过了，怎么这样急？”乾德帝问。
贾珣回道：“先发制人，臣深感力量单薄，只好在准备中多下力气。”
“朕还以为，你为令尊之事应该有所行动，却一心只投到公务上来，倒是个良臣。”
“家父之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赏罚评判，皆出朝廷，臣虽有忧父之心，也不敢乱了法度，只愿陛下看臣父子勤勉，没有大功，也稍念些劳苦吧。”
乾德帝先是放下折子，看着贾珣，久不闻动静，贾珣也抬头，正好迎上乾德帝深邃的眼睛。
忽的，乾德帝大笑起来，道：“你小子倒来给我做鬼来了。”
“臣肺腑之言。”
“不要再说胡话，好生做事吧，我会看着他，等过些日子，众人都冷静下来，没什么说不开的。”
“谢陛下。”
乾德帝的承诺是在贾珣意料之外，但患得患失并不能让处境变好，况且，这也是一个好的结果。
将和贾珣一起南行的，还有恭烈亲王刘泽。
皇帝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联络使，简言之，就是跑腿的。
事实上，刘泽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命。
但他不肯和贾珣一起离开，因此对这一任命十分冷淡，以表达自己的抗争和服从。
从宫里出来之后，贾珣先是派人去请兴利车行的左峦，还有魏谷，商议新式车驾的建厂、宣传、销售的事宜。
再派人通知薛蟠，要他同行，参与此次的路桥建设事宜，至于对方如何考虑，却顾不得。
同时，在市易司过得逍遥自在的凌行，忽然收到了一份调令，停了当前的职务，讲他调往路桥处置使衙门做内史。
心里默默问候了贾珣几千遍，凌行却只能接受任命，带着委屈和不甘，交接着手上的工作给许焦裁，反复叮嘱，要带好新人，要将这事业继续下去。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业。
贾枚出事的消息传得很快。
黛玉正打算回去郡主府的时候收到贾珣的传信，让她先不回郡主府，并告诉她自己即将南行的消息。
另一边，收到贾珣传信的薛蟠，悄悄出门，却被宝钗拦住了。
“妹妹，你拦着我做什么，闷得慌，我约了人吃酒。”
“今晚我也过去。”
薛蟠见宝钗认真的模样，知道妹妹向来有主见的人，只依从了她，又低声道：“别让妈知道。”
“什么不让我知道啊？”薛蟠扭头，这才发现母亲正在身后不远处。
薛蟠不答，反问道：“妈妈今儿带的珠花，是什么时候的，好像见过。”
薛姨妈打了薛蟠探过来的身子，骂道：“别给我转移话题。”
“哪里转移话题了，就是好奇嘛。”
宝钗道：“有些年不戴了，妈怎么想起它来了。”
薛姨妈闻宝钗也问，方笑道：“你们兄妹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近来倒有些怀旧起来，也当什么正事不成。”
薛蟠趁这时，一个不留神，便跑了出去。
“这孩子，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去。”
宝钗道：“兴许有生意上的事要去忙呢，妈妈也太操心了。”
“你们啊，还不知这世道的险恶，那多神气的贾平汝，前儿也被抓牢里去了，做了这样的大官儿，还是祸福难料。”
说到这里，薛姨妈猛一拍手，急道：“坏了，你那哥哥肯定是去寻那贾怀玉去了，这种时候，该避嫌的啊，哪有往跟前凑的啊。”
又看向宝钗，揽抱着她的肩头，诉道：“乖囡，你不知道，昨儿晚上你姨娘说这事，是多险啊，咱们小门小户的，哪里能够掺和的。”
宝钗道：“妈妈的担心也有道理，哥哥是个死脑筋的人，一会子我过去一趟，也劝劝他。”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他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我都不操心了。”
“也不必这样急，先前做的两件春衣送过来，你也试试，老太太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姑娘家穿这么素净做什么。”
“这也好呀，只是和妈妈穿一样的，不认得的还以为妈妈是姐姐呢。”
“你又哄我！”薛姨妈暗喜，又喊道，“同喜，将昨儿送来的两件丝绒灯花挑衣拿里间去。”
简单吃了中饭，宝钗便出了府，往临清门方向去。
马车里，莺儿道：“姑娘心里决定的事，我原是不当说的，可若是不讲，心里实在憋着难受。”
宝钗笑道：“你讲就是了。”
“姑娘和伯爷，到底算怎么回事，也没个说法，便这样了。”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一向跟我这么久，总觉得自家是千好万好的，定是觉得给人做妾，是自轻自贱了。”
莺儿道：“我没这意思，只是替姑娘不值得，如今贾大人又出了事，以后不定怎样难了。”
“今儿对我说了，也便罢了，以后不要再提，不然，我也留不得这样做主的丫头。”
莺儿素知宝钗的脾性，一向与人和气，可决定的事，也是几分倔强。
这一连着几天，贾珣都处在一种麻木的忙碌当中。
他想给王虚去封信，但几次起草，都觉得不合适给烧了。
正觉的烦躁的时候，薛蟠来了通辽伯府，又约了贾珣晚上过去。
许是感觉到了浮躁的气氛，薛蟠来府上只说了几句话，又匆匆离去了。
看着离去的身影，贾珣有些暗自恼恨起来，心绪还是不稳，对熟悉的人不耐烦，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即便是在战场上危及生命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烦躁过。
原来父亲就是自己的退路，当这条退路被断掉之后，自身便暴露在风雨之中，而快速的成长，让他承受着更明显的飘摇感。
不仅需要独自面对风浪，而且必须自己去开辟前路。
入夜后，贾珣裹着风衣走进薛家大门。
后院的抄手游廊上点满了灯。
贾珣往上房去时，宝钗正在灯下纳鞋底。
“你来了，等我一下。”
贾珣便卷起门帘，哗啦作响，身子倚在门柱上，静静看着。
过了会子，宝钗把手上的活计放下，方起身道：“其实我不该来的，只是心里有些担心，便过来了。”
贾珣轻握住白嫩的纤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轻声道：“妹妹将自己束缚得太紧了。”
宝钗道：“有礼有节，难道不对吗？不过，如今我也不能逾矩太多了。”
“我说的，是妹妹的心。”
在宝钗愣神的一瞬间，贾珣忽地笑道：“你瞧，妹妹稍微给心胸放松一些，它就蹦出来了。”
宝钗没想到贾珣忽然这样无礼，脸色越发红了，微微抬头，越发急了。
“荷包你解开的，你给我扣上。”
她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句话的，虽然声如蚊蚋，却有些刺耳。
嘤咛一声，也忘却了许多思绪，年轻的身躯紧紧纠缠在一起，探触着彼此的热情。
“妹妹身上越发烫了。”贾珣察觉到不对，怕她热毒发了。
宝钗猛地推了贾珣一下，往后面一躲，将一件斗篷裹在身上，轻声道：“你走吧，没事。”
“可是热毒发了？”
宝钗点头，又道：“我带了丸药的，不会有事的。”
“却是治不好吗？可要新配些。”
“就治不好，又当如何？”
“寻访名医，总要寻出个法子来的。”
“你去吧，有个根治的方子，前些时候已寻到药引子了。”
贾珣虽有疑惑，点头道：“这样就好，日子还很长。”
走了几步，又回望了几回，消失于夜色中。
贾珣刚离开，莺儿忙跑进屋来，取出冷香丸，道：“姑娘何苦呢？”
宝钗将丸药捏手里，侧躺在床沿边，笑道：“却没那么痛，只是有些烫。”
见宝钗还不服，莺儿忙夺过来，强行喂下。
“只这样烫下去，身上都烫坏了，还不如痛一点，才知道早点吃丸药。”
宝钗吃了药，半晌无话，等莺儿细瞧的时候，却已经是睡熟了。
睫毛微微抖动，脸色不时几缕飞霞。
莺儿只为她搭上被子，摇头退下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