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围府
“怎么醉成这样?”初晴扶着贾珣,抱怨了两句,又拧着毛巾擦拭身子。
“都睡着了,你再怎么说,他也听不见。”雨霁笑着道。
初晴恨恨道:“他听得见我却不说了。”
第二日,贾珣只带了初晴和春棠两个,回百草园住下。
贾枚虽然每日还有些衙门上的事务,却不再没日没夜的忙碌,因此这段寒冬里的日子,倒成了父子俩少有的和睦时候。
但这悠闲而安乐的日子,却没有持续太久,便突如其来的变故被打断了。
这是一个寻常的早上,贾珣正在百草园中练剑,忽有小丫头急忙忙来报,说这边府上被当兵的围了。
以父子两人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还有人敢带兵围府,绝非等闲小事。
贾珣立刻来到正堂,却见贾枚正慢条斯理地在喝早茶。
安了些心,忙问道:“府上被军马围了,父亲可知晓是何事了?”
“还不给伯爷倒茶。”贾枚笑道,“我也不知道,但也不耽误这一会子吃茶的功夫。”
贾珣也笑说:“是了,我要大红袍。”
说话间,柳二蛮忽然着急地跑进来,回道:“老爷,事情有些不妙。”
“谁带的兵?”
“李华,还有陈酿!”
这两个人,贾枚都认得,闻言手猛地颤抖了一下,用力握住茶杯,茶水还是倾洒出来,沾湿了衣袍。
贾枚将茶杯放回,光洁的瓷器却是已经开裂了。
过了一小会儿,贾枚颓然地起身往外走。贾珣也顾不上喝茶了,连忙跟上。
府外,人已等候多时,见贾枚出来,李华忙上前行了一礼,道:“贾大人再不出来,我却要带兵硬闯了,届时,倒是面上不好看。”
在李华身边的陈酿,看向贾枚的神色则复杂得多,对贾枚父子,他是有好感的,但他的身份不允许这种好感。
而他身后的军人,则不少带着怒意的。
贾枚冷冷扫视了一边围府的军队,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陈酿上前,将一个信封递给贾枚。
贾枚拆开读信,信中的内容证实了他的猜测,一股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
贾珣见他身体有些摇晃,连忙上前扶住,心里也猜测起信的内容。
李华道:“贾大人看完信了?”
贾枚点头。
“信里提到初六日给贾大人寄的信,可还在吗?”
贾枚点头。
“那么贾大人提前知道了郡主有轻生之意,却没有前往制止,也不曾以任何形式告知荆国公和公主。”
贾枚点头。
得了贾枚的承认,李华这才宣了皇帝口谕,停了贾枚工部的事务,并接受后续的调查。
自始至终,贾枚都没有抗辩。
贾珣接过了信件,快速看了一遍,想要争辩,就算都是真的,也不能定贾枚的罪,从来救人只是道德,而非法律。
但贾珣申诉的意图也被贾枚制止了。
这封信是一封绝笔信,那个他曾在静庵中见过的女子,又故技重施。
他没有再去,他已决定要和过往诀别,但这封信,又将她拉了回去。
往事如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割下,疼痛的感受分明入骨,却杀不死他,只静静听着欢笑和哭喊交织的悔恨,静静观望着过往纵情的魅影。
在法理上,贾枚被停职调查这件事没有充分理由,但他却不能据理抗争。
无论是对太上皇、对皇帝、还是对陈修学、对死去的郡主、还有自己,他都没有躲避的理由,尤其当他回望时,看到贾珣,心中最后的担忧也如烟般散去。
只回身对贾珣交代道:“关于此案的任何事,都不要过问,也不要做自以为是的蠢事,以为我是被陷害的,是我该去的,是我要去的。”
贾珣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刑部侍郎余始亲自带着刑部官员、衙役匆匆赶来,从李华手中接过了代管权力,贾枚被余始带走。
生杀予夺,不容质疑。
众人散去,一直到管三刀提醒,贾珣才收了魂,也顾不得贾枚的交代,拍马往胶东侯府赶。
但这次,他却连侯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刘和并不在府上,已经去了登州,刘钊让人传出一句话来。
“老太太知道了,着了病,别去打扰。”
贾珣并不了解此事背后的曲折,但从侯府的态度中,也有了几分推测,尝试去还原。
一个郡主,因为父亲的绝情自杀了,那么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女人可不是纳妾这样简单,那么当年母亲的身亡,是否有着某种联系,从侯府的态度看,多半有联系了。
一路回到通辽伯府,贾珣越是分析,越感到这件事情对贾枚的影响要深远得多。
这不是见死不救的问题,而是道德和政治根基的动摇。
贾枚的政治根基是太上皇,他甚至可以凭此,指摘皇帝的不是,同时,英雄和悲情的形象让他具有了个人的威严,但这件事让二者同时破裂。
郡主是太上皇的侄女,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从太上皇对熙和郡主的关爱可见一二,这是公主的影响力。
同时,曾经因维护皇帝而导致的爱妻身死,舆论在转瞬间就会变成风流韵事的杂谈。
这两个影响同时作用,会让这棵大树忽然间风雨飘摇起来。
这和他孤臣的作风相关,没有结党和足够的利益联结,一旦为宫中抛弃,又不占据正义的舆论,无党无派,只能碾落尘埃。
贾珣明显感受到有人在监视着自己,管三刀等凝重的神色也验证了贾珣的感受。
于此同时,权力的无情和追逐的幻灭感猛烈冲击着他的内心,敦促他再度自省。
往日里为何会出现游刃有余的自得感,原来他可以放纵的原因,不是拥有放纵的权力,只是权力允许了他的放纵。
他小心谨慎地踏入通辽伯府,在安静的目视中,迸发出不安的喧嚣。
贾珣独自坐在怀忠堂,深切地感受到,在皇帝御笔的匾额下方,是沉甸甸的权力。
尽管,帝国仿佛在风雨飘摇之中,但他依然是这片土地上最高的意志。
“伯爷,听说外面出了大事。”
雨霁她们几个一起来了。
贾珣没回答,只将平儿叫过来,道:“今儿起,后面的事你来管,只一点,我不想听到丫头婆子们七嘴八舌的闲话。”
平儿见他不容置疑的神色,虽觉得没这位分,却也只得点头应下。
贾珣笑道:“外头的事,自然有爷们去处理,都回去吧。”
“我们也想为爷分担一些嘛。”初晴还不舍得走。
“相信我,就是分担了,去吧,一会子来的人多。”
坐了一会子,迷迷糊糊有些要入梦。
回神的时候,谢裕安已经到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丘温。
“信的内容你也知道了,谢老哥先说说,这案子果然吗?”
谢裕安道:“伯爷,现在问题是,不管案子是不是真的,信里的事都是真的,贾大人是供认不讳的,也就是说,要想回到原来的位置,不受影响,基本是不可能的。”
贾珣道:“不能奢求太多,只要安全便好。”
“其实伯爷不必为此担忧,贾大人的事,顶多算私德有亏,就算是不作为,也远远不到受刑的地步。”
贾珣摇头道:“这个分析不对,荆国公如果肯站队,会有人出手的。”
“可是,贾大人可是工部尚书!”
“他是皇帝的工部尚书,不是大臣的工部尚书,不会有太多人为他说话的。”
“那伯爷?”
“只能争取做一个有用的人了,只要我还有用,那么我父亲就还有用。”
丘温却在一旁大笑起来。
贾、谢二人都看向他,丘温方笑道:“伯爷当局者迷了!”
“丘生细讲!”
“对于皇帝而言,没有什么功劳比保护了他的权力更大,就凭这一点,令尊便不会有事,这会造成一个后果,荆国公如果足够爱她这个女儿而与令尊结仇的话,会否和太上皇之间,产生裂痕,这样一来,谁受益了?”
“皇上?”
丘温摇头,又道:“或许是阴差阳错,没有谁有心去安排,但有人受益,有人受害,他们便会成为对立的双方,至于激烈时,拼死去搏斗。”
“难道我竟然什么都做不了吗?”贾珣想到父亲心如死灰般的模样,和可能承受的屈辱,无法释然。
丘温道:“是什么都不用做,如伯爷所言,只要你还有用,令尊便是安全的,已经有很多他会安全的理由,你还不放心什么?你不需要表演给任何人看。”
贾珣血红的双眼如出笼的猛兽嗜血的狂暴,死死盯着丘温,又忽然收敛住气息,面如平湖,波澜不惊。
“你说得对,明儿我去趟刑部,也不求别的,只让父亲住得舒服些吧。”
“伯爷应当尽快向陛下上书,趁着冬寒褪去,尽快南下吧。”
“这时候走?”
丘温道:“如今伯爷不知道有没有敌人,不知道谁是敌人,如果敌人在,趁他还没反应,及早抽身才是。”
贾珣拍案道:“哎,是我当局者迷了,也看看陛下的反应吧,暗流涌动,是得及早抽身,你先去,召集办事处和供应商。”
丘温道:“我可没空,我还要准备春闱呢。”
“不差这点时候,你也别给我撂挑子,还记得你来找我的时候,丘生的敌人吗?”
丘温道:“我已不记得我的敌人了,但既然伯爷请了我,我认伯爷这个朋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