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好巧
“清贤师太呢?倒有些想念老人家了。”
“她死了。”
妙玉说这话,好似是个与她全不相干的人一样。
贾珣在她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妙玉侧了侧身子,也未制止。
“今日再见,倒颇感慨,人世乍离乍合,离开时不及一语,相逢又顾望无言,那时闲坐偶谈,我以为咱们也算是知音了,今儿却才发觉,原来并不曾了解你。”
妙玉道:“也是太自负的人。”
贾珣道:“红巾会在江西之乱,还未被剿灭,若让人发现你圣女的身份,我怕也不能救你了。”
妙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谁要你救了,况且,朝廷所谓圣女的消息,根本不是我,若哪天我果然被发现了,定是你告发的了,那时,不过饮了毒药,一死也便是了。”
“你怎么会入京来呢?”
“我来不得?况且,我也不必跟你说的。”
贾珣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你现在是羊入虎口,当初我是你的俘虏,如今你却是我的俘虏了。”
妙玉先是惊异地看了贾珣一眼,又笑道;“哦,那你要怎么对你的俘虏呢?”
贾珣上下打量她的身段,阴恻恻地笑道:“你若是听话,我也好吃好喝伺候着,要是还是这边傲气,边疆征战之后,我是最爱驯服烈马了。”
妙玉冷眼看着贾珣。
过了一会子,方道:“施主凡心太炽,不宜讲论佛法,请回吧。”
“佛渡众生,居士欲远众生,还是不要妄谈佛法了。”
一次短暂的会面,不欢而散。
没能从妙玉口中,知道铁三娘的消息,但贾珣隐隐感觉,她好像就在不远的地方。
至于她为何不肯来见自己,或许是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相处吧。
事到如今,自己已不可能娶她,她虽是不拘小节,却也是个骄傲的人,扪心自问,又该将她放在什么位置呢?
当贾珣离开后,一个女子从院墙上跃下,进屋后在茶室坐下。
妙玉掀帘出来,相对而坐。
“他来找你了,怎么不去见见?”妙玉问。
铁三娘笑道:“见了又能如何呢?我可不愿在深宅大院里头呆着,何况,他已定了亲事。”
妙玉道:“你想得明白最好了,我没几个朋友,我不想你被他骗了。”
铁三娘没再说什么,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贾珣离开妙玉的小院,回到正殿前方的香坛前,积累了年月的香灰和花草的香味交织着,变成了一股浓艳媚俗的混香,多嗅些时候,不由有点恶心,便拔腿要走。
却忽见到一个人从小门出来,让他颇为意外。
贾珣上前,喊了声:“父亲怎么在这里来了?”
贾枚这才注意到贾珣,立刻威严道:“你又不礼佛,来这里作甚?”
贾珣道:“佛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左右也没什么事,来看看我有没有慧根,父亲呢?”
“我做事什么时候还要跟你汇报了。”
甩了甩袖子自去了。
贾珣先是看了看贾枚出来的那个门,心里暗自忖度,不会这么巧吧。
……
朝廷依然是忙碌的,发生了水灾,但灾情还算可控,贾枚被乾德帝派去巡河。
田税的改革没有因为天公无情而减缓,依然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但这一切的喧嚣与嘈杂都与贾珣无关了。
工厂早不必自己去管,农工商行贾珣也让谢裕安去负责了,好似忽然转了性,并不想将这些抓在手里。
没了衙门的职位,皇帝也没有补齐贾珣所掌新军军额的意思,仍还是残缺的军容,又不安排任务。
因此虽然回京后封了伯爵,却成了实在的闲人。
一边布置自己的小小伯爵府,倒着实没新意,不过将东边贾府的格局移了过来,再摆上一些封爵之家才有的器物摆件,挂上皇帝题的‘怀忠堂’的匾额。
贾珣并不喜欢这个匾,因为发音总觉得是‘坏种’,又不免怀疑起是不是皇帝故意恶心自己的,但皇帝应该不会这么闲吧。
紧接着乾德帝不知怎么忽然又想到新军了,觉得打了胜仗,也该赐个军号的,于是便赐了军旗,号曰‘奇行’。
为了拿‘奇行营’这个旗子,贾珣又入了宫一趟,皇帝也只是简单勉励了两句,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奖赏,饶是贾珣并不在乎,也腹诽不已。
但这御赐的军旗,却让整个军营沸腾了起来。
见大家伙心满意足,贾珣再想多争取的一点的心也没了。
为人如钟,叩之方响。
平白给人好处,既无恩情,又添耻辱。
虽说奇行营并无例行的任务,但每周仍在营中举行演武。
闲暇之余,又搞搞体育,军容整肃,固然于战阵之中,能得保全,但日常训练,多少乏味,因此各类体育活动,倒很受到欢迎。
尤其经过辽东之战后,大多军户依着战利品和赏赐,家用渐富足了些,不至于省着吃喝,有了力气,也想较较劲儿。
就这样在闲适中过了月余。
贾珣又去过牟尼院两次,依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便又匆匆离去。
搬过来通辽伯府已过了旬日,交了二更,管三刀星夜返程,告诉贾珣王虚要来见他一面。
贾珣也想见这位朋友,但不想在府上见他,约了三日后在江上见。
第二日,贾珣正懒懒地在院子里栽花,却忽然听报了一个消息,贾雨村补授了兵部尚书,让他又些微吃惊。
贾雨村可是凭借贾、王两家的举荐上位的,这时候将一个兵部尚书的职位送给四王八公的老牌勋贵,还刚刚对人动了刀,未免有些奇怪。
还是说,这时候,贾雨村已经另投明主了,若果然如此,至少是个识时务的人,也懂得顺应时务。
但同时,改革的刀子开始切肉的时候,斗争也会随之变得剧烈起来。
因此他也格外珍惜这段闲暇时光,可是夜里忽然传来的一个消息,让局势瞬间燥热了起来。
在天津港附近的工厂,因为过长的劳动时间和越发被压榨的工资,爆发了大规模的暴乱,货港为之拥堵,不堪重负的工人拿起工具,抢占码头,争夺货物,武装自身。
这件事带来了两个后果。
第一是统治者再度审视着工人的力量和工厂的组织形式,第二是土改过程中,为了推动地主纳粮,对佃农是有煽动的,暗示他们离开了土地,还能在工厂中找到谋生之所,然而这场风波狠狠地敲醒了他们。
一旦离开了土地,离开了地主提供的良田,或许不会过得更好。
这场风波本身很快被扑灭,但影响却久久不能停歇。
可以想见,面对工厂的压迫,大量的佃农将和地主站在了同一战线,共同反对田税改革。
一旦河北的田税改革陷入僵持,辽东的成功更显得一枝独秀起来。
但这些事态的发酵并没有影响贾珣的安排。
在黄昏时分,贾珣登上了一艘画船,两层的格局,可容纳三五十人。
护卫仍由管三刀负责,二层的小阁楼中,有一名女子同行。
穿着青色的小袄,粉白的裙子,搭着一件天蓝色的披风,轻扶着栏杆,似乎不太能经摇动。
贾珣上了阁楼,船便出埠了。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平儿。
她大约觉得,贾珣或许已经忘了自己,回京好些日子,既不曾唤去问话,似乎也不关心自己管的事情,正当有些自怨自艾之时,却又忽然叫自己登船夜游。
倒叫她一时欢喜,又一时惶惑。
贾珣径直走她身前,轻声问:“怎么了?”
平儿略忐忑道:“伯爷忽然叫我来,总好像有不好的事。”
贾珣轻揽住她的腰肢,低头嗅了嗅头发的香味。
平儿被这突然的举动弄得身上一僵,也不知是喜是悲。
贾珣又松开,双手伸直伫在栏杆上,对着茫茫江面大喊了一声。
平儿略觉奇怪地看他,分明的脸颊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什么烦忧都不需挂怀一般,受这情绪感染,心情不觉也明快了几分。
贾珣望着河面,问:“凤丫头来找你了吗?”
平儿略有些慌,偷瞥了贾珣一眼,嗯了一声。
“怎么这样难了?倒来找你借银子使。”
平儿也不隐瞒,说道:“府里的用度向来大,又新添了开支,却没个进项,艰难些也是有的。”
贾珣见她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只道:“她你还不知道,唬你的呢,哪里就这样难了,况且厂里她也有份子,花的都是官中的钱,又不必她自己填。”
平儿只低着头,半晌不言。
她心知自己抽调了银款,虽然后来也补上了,但到底过错,也甘心受罚,自不辩解什么。
贾珣见状,知她误会了,捧起略带清愁的双颊,柔声道:“这没什么,你在荣国府呆着这些年,谁背后没个惹不得的主子,自然是谁都不肯得罪,只知与人为善的,有时却未必好。”
贾珣见她仍不明白,便道“跟我回府吧。”
揽过瘦削的肩膀,轻声道:“林妹妹说得对,不该叫姑娘来外边做事。”
平儿有些黯然,低声道:“我辜负了伯爷的信任。”
贾珣在她耳边道:“不,你也到了该生个孩子的时候了,旁的,过两年再看吧。”
平儿半仰着头,望着贾珣,忽觉得有些恍惚,只轻轻臻首,靠在胸膛,呼吸渐渐平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