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雨后
胶东侯府!
今儿赴宴,倒没特别缘故,不过普通的家宴,也没外人。
刘和从陕西回京已经半年时间,没有安排新职,至此,整个侯府之中,有常职的只有刘钊一人,只等他休沐,人便齐了。
但刘母仍然没有邀请贾枚,贾珣不知内情如何,也没去细问。
贾珣见过刘和,却是干瘪的面容,和雄壮的身材并不很搭,鹰隼一般的眼睛,总是挂着似笑非笑的皱纹。
刘和对贾珣还是极热情,一见面便大笑,说道:“你小子,在辽东搞出来好大的名堂。”
贾珣谦让不是,应承也不是,只尴尬地笑笑。
刘和也不在这上面多说,倒是像个老男孩一样,坐下和刘钵聊了起来,刘钵对刘和印象不深,虽然已经回京半年,却没见过几次。
刘巧兮又拉过贾珣来说悄悄话,问道:“我托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老关的事?”
刘巧兮点头。
“他似乎对成家不太上心,大妹妹还是换个吧。”
“我看就是你没用心。”刘巧兮哼道。
“他如今也是京营的指挥使,照理说,官比我还大,我可指挥不动他。”
“你可是伯爷,超品的。”
贾珣摇头道:“爵不能当官使,而且我这个爵位水得很。”
刘巧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蹦跳着去找熙和郡主说话去了。
贾珣又去看了看小侄子,抱过来,问:“给取的什么名儿?”
王琪君道:“刘淇。”
说着又在手上比划了一下。
就这片刻,小孩便哇哇叫唤起来。
“还挺认生的。”
就将刘淇递给奶娘。
贾珣道:“说起来,有了小孩子,府里都热闹了些。”
刘母笑道:“那你还不快些要两个。”
“那也得成了婚再说。”
丫头们陆续将酒菜上来,刘母也不让徐夫人和崔夫人伺候饭菜,只让都坐下吃。
众人免不得又贺了贾珣一番,少不得又多喝了几杯。
酒足饭饱,一家子男人都往正院的‘两书斋’中闲坐。
这回刘钵没被提留住,跟着众人身后,着实神气了一回,终于可以参加一次男人的聚会了。
泡上新茶。
刘和道:“珣儿在东北,虽做了不少事,人也得罪了不少,老北静王曾是平辽的最大功臣,也在那边占了最多的良田,如今经过你们这一搞,一年交出去的税,可够肉痛了。”
刘稼也道:“之前贾枚去做山东总督的之后,还搞了甄家一次,这北静王娶的是甄家的二小姐,两笔账一起算,可以说是得罪得死死的了。”
刘钊闻言,大笑起来。
贾珣道:“我就是个小角色,他们要怪,也怪不到我身上来,再说了,我也不理亏,果然要报复,我也不怕他。”
“胆子倒不小。”
“这不是有两位舅舅在吗?”
刘和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什么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对方也不至于找你一个后生的麻烦,最大的挑战,还是在秋粮的税收上,今年在河北推广田税改革,可没那么容易。”
刘钊道:“却没咱们什么事,倒可以作壁上观。”
刘稼道:“哪有这么容易,身在局中,便不能置身事外,唯一担心的,就是用药太猛,虚不受补。”
刘钦道:“我倒觉得不必担心,好好搞工商业便是了,既顺陛下的意思,又不必卷入田税改革中去,登莱船厂接了不少订单,也够忙一阵子的。”
贾珣道:“首要的,还是该改造些新式的战船才是,海船技术停滞了许多年,如今的船大多禁不住远航,配炮量也不太够,西夷人如今尤其重视海洋,早晚是要打仗的,炮火打不过,商船再大,航道也保护不住。”
刘和道:“是这个理,过段时间,我要回山东去整建海军,也是要多搜集些造船的技术工人,改进海船。”
“大舅什么时候去?”
“大约秋冬时候吧,陛下提了一下,倒也没定。”
刘钦道:“虽说有些妄议,但我还是觉得陛下一下子做的事太多了些,万一失控的话,不堪设想。”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起来。
刘钵转着眼睛,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一心只念着海船的设计这件事了。
刘和道:“尽力而为吧,我们都是执行者,将要去执行的事做好便足够了。”
当自身没有利益受损的时候卷入,并不会得到正义的称赞,相反,对斗争的双方而言,都是碍手碍脚的。
刘稼道:“有件事我很在意,江西的红巾会之乱,已经快两年了,还没能平定,虽然极大压缩了其活动空间,但官府的孱弱,让各地都或多或少出现了有组织的乱象。”
刘和道:“他们的组织力不够,想搞均田,又没均好,缺少足够的人才,只怕会是双输。”
贾珣道:“这原本不算大疾,可一旦开始推行田税改革,士绅的力量可能会推波助澜。”
刘和点头,笑道:“是有这个危险在,事没发生,想太远也没用。”
又看下坐着出神的刘钵,问道:“钵儿在想什么呢?”
刘钵却不回答,根本没听见,兀自出神。
一家子又闲话了一会子京师的暗流涌动,也便散了。
刘钦又拉着贾珣说了工厂的事,有意让他重新回来管。
贾珣却道:“一开始也是郡主出了最多钱,走这一两年,也是蒸蒸日上,我还去做什么,只按时间给我分红便好了。”
刘钦还欲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贾珣道:“这本是应有之义,二哥放心将钱交给我,我也放心将工厂交给二哥。”
刘钦本是豁达之人,事说了也便不往心里去了。
又笑问:“珣弟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父亲说,大概明年吧,具体日子还未定呢。”
……
下午出了侯府不久,刚才还晴光正好,转眼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哗啦啦下起大雨来。
因骑着马,没个遮雨的,但热了许久,却觉得凉快,就在大雨中策马狂奔,一路回府。
丫头一边换衣服,一边抱怨道:“何必冒着雨回,万一着凉了。”
贾珣道:“打仗的时候,顶着风雪,就雪地里刨个冰洞也能睡得好好的,哪里就这样娇贵了。”
正要去泡澡的时候,听小丫头传话道:“前面的秦三郎有事来回。”
“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一会子我去外书房见他。”
贾珣换洗出来,头发还披着,秦三头发湿漉漉的,却束起来了。
让了坐,贾珣问:“是什么事,也不避避雨?”
秦三道:“公子让我去牟尼院查的人,找到了,是有个叫妙玉的居士,也有个师父,却不叫清贤师太,牟尼院里都称其为妄尘师太。”
贾珣本以为,经过蟠香寺的事,这妙玉恐怕不敢上京了,也就差人去瞧瞧,没太上心。
没想到她不仅来了,仍还在牟尼院中,虽入了京,却没去大观园的栊翠庵。
或许耽搁了行程,没赶上元妃省亲的时候,自然也没去大观园了。
知道妙玉的消息,贾珣不由想起那个性子爽利,不碍风尘女子了。
又有些不知如何去面对她,不免担心,光阴过后,人事易非,难于相协。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去一趟的。
回到百草园,入了房中,拿起许久未用过的残阳剑,剑轻飘飘的,像极了那时身躯的柔和,一点点引人起舞,令人怅然。
在廊檐之下,看暴雨一点点摧残着将歇的芳草,在剑光的闪烁中,仿佛看见晚湖中的残阳,而倾泻如柱的雨水,仿佛酒水的甘冽,带着沁人的芬芳和令人迷醉的笑。
收剑之时,却见初晴正笑吟吟地靠在门上嗑瓜子。
“什么事这样高兴?”
初晴扭头道:“我不告诉你。”
“地上都是瓜子儿壳,有得你收拾的。”
“你不管,自然会有人收拾。”
过了会儿,却发现香菱在收拾。
“你又输给她了?”
“我让她的。”香菱笑说,又悄咪咪道,“你别告诉她。”
“你倒宠她。”贾珣失笑。
这雨水一下,便是三日。
夏末的暴雨对农业是极危险的,黄河一旦泛滥,中下游大量农田将会被淹没。
果然,大雨未停之时,朝廷重臣们皆冒着大雨往宫中商议救灾。
但此时的贾珣并不在其中,他只是个赋闲的新军指挥,就连市易司的事务也与之无关。
到第四日,天放了晴。
水灾的情况还未真正影响到京城的市场,许多消息不灵通的人,只当是一场普通的晴雨,不过在家里憋了几天,趁机会要出来寻乐罢了。
因此倒显得有些喜庆的欢呼了。
尽管地上的水迹还带着许多泥泞,各处却都热闹起来,驮着菜蔬的乡下农夫农妇想着卖个新鲜,杂耍的艺人带着家伙在市场上卖弄。
贾珣今日出行,是让秦三带人跟着,管三刀则被派到南方去和王虚接洽去了。
一路穿过闹市,出了西门,往牟尼院去。
走近看时,却觉得惊异了。
地处热闹之中,却更显得静谧非常,左右都能看见一些摊贩,却听不得叫卖声。
牟尼院的外墙,还带着古迹的斑驳感,往里头看,隐隐约约林木掩映,在雨露未干之时,更添了几分幽凉之意。
方入内未走远,便有个小尼姑来问:“施主为何事而来,且莫乱走,惊扰了贵人。”
贾珣自知其中必有贵家女眷,应诺了一声,又道:“来求见此中修行的妙玉居士。”
小尼姑显然知道妙玉,提醒道:“这位居士乃束发修行的,客居在此,若是要做法事,施主当另寻,若是讲论佛法,我得先去问问。”
贾珣点头应了。
小尼姑去后,贾珣便在这外边院子里四下看看,到处都是精心裁剪过的嘉果奇花,做成盆栽装扮的花枝错落在怪石嶙峋之上。
偶尔有鸟鸣之声,更衬托出一番清幽气象。
全不似佛家自毁自灭的冷寂,却像是春意将发的萌动。
过了一会,小尼姑回来,先是好奇地看了贾珣两眼,又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方道:“妙玉居士请贾公子过去,请随我来。”
几番曲折后,到了一间别院。
并不题名,只开了一个角门,一间庵堂,两间耳房,其余杂间三五间。
贾珣让秦三在门外候着,自往庵堂去。
堂内却无雕像,只在壁上挂了几幅山水画,也不太能认得。
并无仆婢,也不见念经的人。
又往里走,路过茶室,站在帘外,便见一人正对窗闲坐。
贾珣掀帘而入,定睛一看,果然是妙玉。
依然是一副傲然独立的气质,仍然是不染烟尘的冷清,但抬头的一瞬间,却分明有几分激动,却很快又归于漠然,让贾珣分不清是否看走了眼。
“故人重逢,也不备上一杯清茶吗?”
妙玉道:“你又不懂茶,不过是浪费了好茶,也辜负了好水。”
贾珣也不以为意,笑道:“你倒还敢入京,不怕被拿了,死了也就罢了,去一趟天牢,也玷污了姑娘高洁。”
妙玉冷声道:“那你便拿了我,去请功吧。”
贾珣只笑着摇摇头。
又问:“三娘也来京城了吗?”
妙玉并不回答,反冷笑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传话的小厮,你想知道三娘的消息,自去问三娘吧!”
……